第三十五章 驚夢
罷了,他愛怎樣便怎樣,那些個話里話外的嘲諷、不屑與鄙夷,她也從未在意。 自幼便已看盡人間百態(tài),受得多了,便也可從善如流面對了,更何況如今她寄人籬下,難道還要指望旁人對她另眼相待不成。 她已是習(xí)慣了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盡人情冷暖。 他有逍遙莊,有疼他、愛他的老莊主,可無所忌憚且任意妄為地享受親情之暖,這是她窮盡一生都盼不來的,是奢望,也是午夜夢回的孤獨(dú)蒼涼。 與他相比,她一無所有,身不由己,魂亦飄零,即便現(xiàn)下有了一間房,一座屋檐,可心,卻是空的。 但這短暫的棲身之地是他人給予的,她楚靖雖研墨不多,卻也知恩德。 這夏日的天到底是個奶娃娃,說變就變,適才還艷陽高照,這會兒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楚靖轉(zhuǎn)動輪椅,許是還未恢復(fù),臂膀使不上力,試了幾次都未能使那輪子挪動半分。 雨點(diǎn)兒大了,楚靖終是慌了神,拿袖子遮了頭朝身后喚聲:“林翊?” 喚了幾聲未聞回應(yīng),回眸見身后無人,楚靖喘息片刻,兩手用力去轉(zhuǎn)輪子。 木板粘了雨水,甚是光滑。 終是稍稍轉(zhuǎn)動了輪椅,楚靖欣喜,便更是牟足了勁地轉(zhuǎn),然這輪椅行了不足兩步,便失了控一般向后滑去。 楚靖心下大驚,卻已來不及動作,不過彈指,便連人帶椅滾進(jìn)了池塘。 一瞬間,窒息涌上心口,楚靖只覺身子往深水中沉去,不由閉了雙眸。 想笑,卻也無力。 他還是想殺她的吧,用這人不知鬼不覺的方法,不用臟了他的手。 想她楚靖一生,寥寥幾秋,不堪回首。 不知陰曹地府又是怎樣一番天地,是否與人間一般,苦楚諸多。 她喜甜,卻是吃了半世苦,若有來生,她定要投個富貴人家。 可轉(zhuǎn)念一想,她無親無故,誰又會為她焚香燒錢,她又如何打點(diǎn)鬼差放她入個好輪回。 寒冷席卷,渾渾噩噩間,她看到了大宮主。 她還是那般絕艷,楚靖聽她喚聲,歡喜向她跑去。 倏然那美孔化作一副張牙五爪戾容,手中藤鞭揮舞著打在楚靖身上。 一鞭鞭,一聲聲。 直到她再也支撐不住,滿身是血癱倒在地。 疼,很疼。 整個身子,連心,都是疼的。 似是有人將她整個心腔碾碎,再挫骨揚(yáng)灰。 ———— “你早知她是女子?”林滄海立在窗前,負(fù)手問聲。 林翊將那濕漉漉衣袍丟在地上,為榻上之人掩上錦被,卻未回聲。 聽那換衣窸窣聲已落,林滄海緩緩轉(zhuǎn)身:“看來你與她一早便相識,她,是何人?” “瓊花宮宮主,不過如今,不是了?!?/br> 林翊起身,望著榻上了無聲息女人皺眉。 在長廊之時,他想及劍譜上招式有誤,便匆匆離去,回身之時又順便收了院中晾曬的草藥,因她每日都要用此沐浴緩傷。 他本是不愿管她,老頭子說她傷得很重時,他是不信的。 他領(lǐng)教過她千般手段,這樣女子,又怎會讓自己受傷,甚至曾一度懷疑她起了歹意又要使招對付他。 但當(dāng)他親眼看她傷成那般,而她卻能淺然一笑了之,卻又讓他為之一震,她都不知疼嗎? 終是有些憐惜之情,他常以此安慰,遂才會做些心口不一之事,呵斥她,嘲諷她,卻仍是忍不住照顧她。 他不是個情緒外露之人,即便是天降奇雪,地涌海嘯,他也能巋然不動,面不改色,但看她落入水中時,他還是微微慌了神。 人命關(guān)天,心緒難免紛亂,他這般在心底尋寬慰,即便他也知那理由蹩腳的不忍直視。 林滄海撩擺坐于榻前,指尖搭上那纖細(xì)手腕,倏然眉心一凌,望向榻上雙眸緊閉蒼白之人,指尖輕顫。 “怎么?”身后林翊察覺異樣,上前問聲。 林滄海不可置信皺眉,而后長嘆一聲,攏袖起身,朝房外行去。 林翊隨身而出,關(guān)了房門。 茫茫夜色下重山蒼林,林滄海撫須沉嘆幾番,終是緩緩啟口:“十年了,她終究還是未能放下,竟將這蠱下在他人身上?!?/br> 林翊心中一緊,思緒隨之紛亂:“何蠱?” 林滄海沉嘆一聲:“千里苗疆,重崗復(fù)嶺,跬步皆山,蠱蟲相交,但那安山之巔,卻生得兩盅稀蠱,永生蠱與斷情蠱,你身上的,是永生蠱?!?/br> 林翊愕然,胸口一陣沉悶:“那她?” 林滄海緩緩閉眸,片刻輕然出聲:“斷情蠱,斬情絲,無情無欲,了然一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