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竟然微微點頭，語調(diào)再平靜不過，“他也是為殺我而來?！?/br>
    灌灌搖搖頭，帶著幾分遲疑道，“jiejie，我只知他是懷氏族長懷元一外室之子?！?/br>
    “我在青丘外搜尋你蹤跡時被他發(fā)現(xiàn)，他允諾帶我到你身邊。我問過他目的，他只說要我引你一慢慢知曉真相即可。祭祀那夜倒聽他弟弟懷昌提及，懷疑他留在這里是為了親手誅殺你以揚名三界?！惫喙喟櫭?，“如此倒也說得通，只是……jiejie，此人心機(jī)深沉可比當(dāng)年軒轅禹，萬萬不可信?！?/br>
    “所以，那天你是故意引我去竹林，要我親眼看見懷昌與他對峙，好對他生疑，是嗎？”

    被說中心事，灌灌抿唇，浮出幾許愧疚，眼巴巴看她。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局。

    他們都太聰明，算盡一切，唯獨算漏她愚鈍。

    “jiejie，他們早就該死，當(dāng)年哪怕你入魔了，仍對他們手下留情，他們可曾有半絲感激？！”

    胸中太痛，反倒麻木起來，阿九溫柔覆上灌灌手背，輕聲問，“灌灌，你說要我殺了他們，為jiejie報仇。你的jiejie，是我，還是千年前的九尾狐？”

    灌灌愣住，一晃心亂如麻，“jiejie，你們本就是同一人，何來區(qū)別?！?/br>
    也不知那股失落從何而來，阿九突然疲憊至極，只說，“我知道了?！?/br>
    “jiejie——”

    “灌灌，我累極了?！?/br>
    灌灌欲言又止幾番，見她面無血色，終是道，“好，jiejie你先休息。”

    室內(nèi)余她一人，寂靜如銅墻鐵壁一般擠壓而來，迫著阿九五臟六腑，猶如窒息。

    原來不是不痛，而是真相太過沉重，精神本能的逃避起來。如今一切歸于安靜，憤怒、委屈、怨恨、心痛方后知后覺叫囂。

    眉心灼熱難當(dāng)，燒得她無暇顧及其他，連自己何時睡著也不知曉。

    白霧之中，許久未見的八尾白狐再次現(xiàn)身，幻出身形與她對視。她的臉，終于真切起來，果然是極美的，卻也與她無半分相似。

    這便是她前身？

    阿九喉嚨又緊又澀，啞聲問，“灌灌說的可是真的？你出現(xiàn)，是為提醒我勿忘前世之仇嗎？”

    與她預(yù)想不同，紅衣女子面上眸中一片寧靜，動人嗓音無悲亦無喜，“我本以為你不會知曉這些前塵往事，只愿你能一路懵懂成仙。不想，該來的，終究要來?！彼ｎD片刻，繼續(xù)道，“灌灌與我有千年情誼，她報仇心切，難免偏頗。”

    阿九不語，靜靜等她下文。

    女子道，“我本是山中一只尋常白狐，一心只為修煉，因緣際會之下，誤食了女媧娘娘遺落的那塊補(bǔ)天彩石，這才有了通天修為?！?/br>
    “只是，彩石能助我修為，卻助不了我心智。我懵懂沖動，與人間稚兒無異，開心便笑，不開心便發(fā)怒，喜怒全然隨心?！?/br>
    “正如灌灌所言，我確是在溪邊偶遇軒轅禹，之后割尾助他，一直伴他左右。但是軒轅禹沒有騙我，他是真心待我。彼時下界混沌艱險，他為救我，幾經(jīng)生死，因此割尾也好，陪伴也罷，皆是我心甘情愿?！?/br>
    “我們初遇時，他問我名字，我平日只被山中精怪喚作‘九尾’，于是將從別處聽來的名字告訴了他，說自己名為女嬌?！?/br>
    女嬌？不正是軒轅禹后來迎娶的涂山氏？

    九尾與她心意相通，自然知曉她想什么，點頭道，“正是，我盜用的便是涂山氏族長小女兒之名。那時我并不知曉她身份，早前在山中偶遇她與婢女踏青，聽見她們這樣喚她，就在軒轅禹問我時拿來一用?！?/br>
    阿九震詫，難道……？

    “如你所想，軒轅禹當(dāng)涂山族長的小女兒是我，繼位之后即刻登門求娶。涂山族長自然滿心歡喜答應(yīng)。待他見到女嬌模樣，一切都已成定局。那時的我，哪里懂得這些，只知他說過娶我，如今卻娶了別人，于是要他悔婚跟我回青丘去?！?/br>
    九尾嘆息，“他說要娶我時當(dāng)是真心，只是，世間又有幾個男子能為了一個女子舍了滔天權(quán)勢?！?/br>
    “他要我嫁他為妾，我自是不肯。幾位長老怕此事傳揚出去有損軒轅清名，便趁他外出之際，偷襲于我?！?/br>
    “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心性不穩(wěn)，悲憤之際不慎入魔，終被天道誅殺于鎖妖臺上。軒轅禹一直被族人困住，直到那時才突破禁制尋來，然而我已魂飛魄散，他便取心頭血保我元丹，并以真龍之身立誓，定要助我修完三魂七魄?！?/br>
    “只是，所謂復(fù)生，不過是世人妄想罷了。我形神倶滅，何來的元丹，他以心頭血溫養(yǎng)的那顆，不過是被我誤食的補(bǔ)天彩石?！?/br>
    九尾目光越發(fā)幽深寧靜，“我為他斷去一尾，前程盡毀；他為保我一命，自斷仙壽。當(dāng)初我為情斷尾，所為不過是他，卻也間接造福三界，后來我入魔道，又陷無數(shù)生靈于水火，功過相抵，本該入輪回開始另一番際遇，卻被他用心頭血強(qiáng)留下一縷殘魂，困在這石頭上千年之久?！?/br>
    “前緣算他負(fù)我，他以命抵了，本該再無瓜葛。然而因他誓言，軒轅后人需以修為助你登仙。修法之人失去修為如同喪命。你若得道，便是又欠下軒轅刑蒼一條性命，將來必有糾葛。天道輪回，因果不爽，誰都逃不過。”

    沉默許久，阿九茫?？此?，“我該怎么辦？”

    九尾搖頭，“與他生生世世糾纏下去，又或是緣斷于此，這是只有你才能做的抉擇。”

    “可是，你不就是我嗎？”

    九尾撫上她臉頰，掌心冰冷，雙眸如水溫柔，“我不過一縷殘魂罷了，從來不曾轉(zhuǎn)世，也無力復(fù)生，你便是你。你的降生，實則是軒轅禹種下的因。他立誓助你登仙，是以軒轅刑蒼以真龍之身降世之時，你便也因誓而生。”

    女子聲音輕若游絲，“因因果果，早已交纏不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