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棣閉了閉眼，稚嫩的童聲漸漸從腦海中消退。

    未曾想過，這樣的景象他有生之年還會再見到一次。

    明明失去了記憶，異于常人的天賦卻還在。為了能有這一世眾人重活的機會，冼子玉身上發(fā)生過什么？

    與此同時，距離他幾步遠的自閉兒童還在懷疑人生。

    冼子玉不敢回頭去看，在心里不安地猜測著連棣的反應(yīng)。

    他不是第一次被激出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了。第一次在醫(yī)院里面目猙獰的時候，還把兩個小護士嚇暈過去過。

    他自己也見過，知道看起來是怎樣的可怕?？扇绻挚怪@力量不讓它出來，兩人從那么高的地方跌落，現(xiàn)在說不定就缺胳膊少腿兒的，必定不能安然無恙。

    這一時半會兒，他都分不清到底“被摔傷”和“被看到”哪個更慘些。腦子里盤旋著的，除了惶恐無措，居然都是“為什么沒有聽爸爸的話”。

    明明連棣提醒了他的！

    只是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現(xiàn)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再想狡辯抵賴也不可能。他只能救人，可沒法兒給人洗腦。

    連棣……看起來很堅強，心理素質(zhì)應(yīng)該也不會很差吧。

    冼子玉做好心理建設(shè)，站起來對著他的背影深呼吸，努力調(diào)動語言功能。

    一開口，氣勢垮掉一半。

    “……我不是妖怪?！?/br>
    他笨拙地解釋道，“就只是跟普通人有點不太一樣……”

    連棣緩緩轉(zhuǎn)身，看著他說，“我知道?！?/br>
    冼子玉繼續(xù)嘗試威脅，頂著一臉繁紋自以為兇狠地朝他呲了呲牙，“不許告訴別人，不然我會滅口的?！?/br>
    連棣笑了：“好?！?/br>
    “……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威脅終于完全垮掉，冼子玉氣餒地又蹲了下來，對他過于平靜的態(tài)度非常不解，“你怎么一點都不害怕？我都這樣了，你不覺得很丑很恐怖嗎？”

    “我不害怕。”

    連棣鎮(zhèn)定地靠近，在他面前單膝蹲下，伸出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

    黑色的繁紋蛛網(wǎng)般交錯縱橫，將原本平整光滑的皮膚割裂得一塊一塊，如同被打碎的瓷器。

    是深刻的紋身，更是古老的詛咒，只是由于短暫的時效性，正在一點點淡化消失。

    “不丑?！?/br>
    他問，“疼嗎？”

    被溫?zé)岬闹父沟衷谙掳蜕希燥@粗糙的觸感有點奇怪。冼子玉往后縮了縮脖子，別扭地側(cè)開臉躲避他的直視，“沒什么感覺，就是看著嚇人而已?！?/br>
    連棣的視線下移，停在他光裸的腳踝上，“你受傷了?！?/br>
    大概是掉下來時被樹枝劃傷的。并不深，暗紅色的兩道，只是血跡凝固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先別管這些?！辟佑褡约阂部戳艘谎?，大大咧咧地不放在心上，抓住關(guān)鍵問題重問一遍，“你為什么不怕我？我這樣一點也不正常??？”

    連棣想了想，“其實我也跟普通人不太一樣，你相不相信？”

    仿佛已經(jīng)對這句話期待已久，冼子玉脫口而出，“我信！”

    連棣挑眉看他，“為什么？”

    冼子玉也意識到自己答得有點急切，結(jié)巴半天才憋出一句，“……反正我就是信?！?/br>
    他總不能說自己一直期待著有人能跟自己一樣“不正常”，好讓他覺得不那么孤獨——這樣顯得他心理很陰暗；也不好意思說“我昨兒晚上還夢見你了呢”，聽起來有點癡漢。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正在慢慢恢復(fù)正常的臉，“我都這樣了，還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你說你也會變身我都信?！?/br>
    “我不會變身。”

    連棣低聲笑起來，眼尾牽起細微的紋路，表情在樹葉間隙透過的光線中格外柔和。爍爍晨曦跳躍在臉上，連帶著眼角下淺色的淚痣也閃閃發(fā)光。相比之下，他更像這森林里的妖精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