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褚，你看人往往都只看到表面，即便你與她相識了十年，但是她的另一面對你來說，卻很陌生。所以你用你記憶里的她去揣摩，很難得到準(zhǔn)確的結(jié)論。再說，一個人在谷底的時候，內(nèi)心充滿了攀上高峰的期望與沖勁，耐力自然充足?？墒钱?dāng)一個人已經(jīng)身處巔峰，再要讓她往下走，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韌勁的?！?/br>
    “嗯，還是婉琬看問題透徹。換做是我，就沒想到這一點，畢竟柳瑜安那個時候已經(jīng)極度膨脹了。況且，江州知府一倒臺，她用假貨充抵?jǐn)?shù)量，以次充好的內(nèi)幕也瞞不下去了。的確是難以收場，這么想來，她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情有可原。”

    見褚玉瑭口中振振有詞，施婉琬也不再繼續(xù)說什么，眼底似乎松了一口氣。有些事，終究是不愿意讓褚玉瑭與自己一同承擔(dān)的，那純粹天真的心境，也是施婉琬執(zhí)意要保護好的。只不過在這世上，很多的美好是需要更殘酷的手段才能去維護的，施婉琬想起了施瑯云這次到江南時，看自己的眼神，與過去有了明顯的不同。

    施婉琬能夠從大哥的眼神變化里，猜到幾分爹的心意，看來是自己昏迷期間，褚玉瑭堅定支持太子起了不小的作用。在風(fēng)雨飄搖的日子里，沒有什么比真金白銀更實在的，太子最終可以順利繼位，而丞相府脫離囹圄重獲殊榮也有著那百萬兩銀子的緣故。

    “到了京城，你可想好了，如何面對一切？”施婉琬知道，昔日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不會對褚玉瑭入京一事置若罔聞。

    “想好了，坦然面對唄。反正我的家底他們都看清了，想要再多，那可真沒有了?！瘪矣耔┬Φ幂p松，那段四處籌措銀兩的艱險歲月，使她重新認(rèn)真思考了的爹曾經(jīng)堅決讓商號遠離官府的規(guī)矩。

    “那可不行，你還欠我不少銀子呢，可不能全被別人拿走了。”施婉琬將當(dāng)初褚玉瑭給她立的字據(jù)和那塊床單收藏在一起，或許這是屬于她自己心底的秘密。她想要將這些作為她們感情的見證，永遠保留下來。

    “婉琬，我表現(xiàn)那么好，難道不能用自己的勤勞抵扣嗎？”

    施婉琬不出意料地?fù)u頭，道：“你勤快些，不也是一種優(yōu)點嗎？堅持下去沒什么壞處。至于欠的錢嘛，你也是商人，應(yīng)該最了解的，親兄弟都得明算賬，更何況……”

    “可我們比親兄弟還要親?。∮H兄弟才不會每天睡覺都要親親又抱抱的，我們之間難道還比兄弟遠?。俊瘪矣耔┘敝q解，怎料被施婉琬一個凌厲的眼神給瞪住，不再往下說了。

    “回丞相府你可以放心，但如果是被宣進宮了，你可不能說話還這么隨心所欲的?！笔┩耒难劾镉幸稽c憂色。

    這次施瑯云作為欽差大臣到江南整治處理齊王的殘余勢力，公務(wù)繁忙，他們兄妹之間的對話也鮮有時間詳細(xì)說清。在僅有的幾次簡短對話里，施婉琬里隱約感覺到這次入京，有一個問題是必要去面對跟解決的。而這一回，有褚玉瑭在身邊，既是鼓勵，也是軟肋。

    路途千里，與有情之人結(jié)伴而行，也不會覺得旅途枯燥乏味。褚玉瑭竟然覺得乘坐馬車上京似乎是比坐船更好的選擇，因為她不僅不會暈船，而且還能跟施婉琬挨得更近。

    久別重逢，施起然看到女兒跟女婿，竟然有了恍如隔世，欲哭無淚的狀態(tài)。施婉琬能體會丞相府身處危機時爹所遭受的壓力和折磨，眼眶發(fā)酸，不再克制自己的感情，撲入爹的懷里，悶聲抽搐了起來。

    這個舉動，褚玉瑭并不感到意外，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在旁邊看著。施起然和一直留在丞相府的施瑯庭倒是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窩在爹懷里哭泣的女子竟然是昔日以冷清著稱的施婉琬。

    施瑯云則比他們淡定些，meimei在江南的這些變化，他多多少少可以感知得到是因為褚玉瑭的緣故。正如這次他主動勸爹，應(yīng)該對褚玉瑭改觀，不論是捐獻銀兩，還是不改初心地照顧施婉琬，都足以證明褚玉瑭是一個可以讓施婉琬托付終身的人。即便丞相府真地遭遇了什么變故，褚玉瑭也有能力保住施婉琬。

    施起然僵硬地抬起手，又輕輕落在女兒的肩膀上，半虛半實地拍著，說：“婉琬，別哭別哭，你這一哭，要把爹的心都哭碎了。”

    褚玉瑭看到一貫威嚴(yán)的老丈人露出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不過施婉琬的情緒外露也只是一瞬，那份思念之情得到釋放之后，她很快就調(diào)整了過來。也知現(xiàn)在是大庭廣眾此舉不妥。連忙從爹的懷里站了起來，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進屋，我們進屋再慢慢說?！笔┢鹑淮蛄恐畠旱臍馍笆盏椒e云跟飛霞的書信，說婉琬在江南突然無故陷入昏迷，生怕是女兒舊病復(fù)發(fā)。可是當(dāng)時他跟施瑯云正在輔助太子跟齊王決一生死，而且局勢很不利于他們。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是抽不開身去將施婉琬接回來，也的確不敢在這樣的局勢中把女兒帶回來。

    進了相府，褚玉瑭最大的感受就是整座宅子顯然重新修整了，面積似乎比過去更加寬敞，而且許多地方都已經(jīng)煥然一新，更加的富麗堂皇?，F(xiàn)在的相府，比過去更加像一座丞相府了。

    褚玉瑭現(xiàn)在自己掌管商號，進進出出的銀兩雖多，但她比從前只懂花錢不問價錢的時候好得多。許多材料的價格她都大致有數(shù)，看著這丞相府，暗嘆新皇登基，給的賞賜定是不少。

    “婉琬，玉瑭，你們隨我來?！遍e聊了一陣，施起然突然起身，叫上女兒和女婿，往書房走去。

    施婉琬和褚玉瑭相視一眼，這是她們之前就已經(jīng)約定好的。如果爹主動找她們談話了，就伺機將她們的想法說出來。如果爹一直借機回避，她們也要努力說服爹成全她們的選擇。

    “這次回江南省親，沒想到一走就這么長時間。但是，爹現(xiàn)在很高興，因為看到你們生活得很好。褚家商號之前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瑯云說了，也怪爹大意，沒察覺到江州知府是個墻頭草。幸好時機還算把握得不錯，商號和相府，都安然無恙?！笔┢鹑粵]有故作深沉，率先開了口。

    “爹，謝謝你！謝謝你替我，還有夫君，所做的一切?！笔┩耒那翱偸怯X得爹和大哥只會籌謀讓自己成為太子妃，現(xiàn)在才真正體會到親情的溫暖與無私。

    施起然擺手，道：“你是我的女兒，我護你周全沒有什么可說的。只不過，我準(zhǔn)備將這個重任交給褚玉瑭，以后就讓褚家保護你?！?/br>
    說完，施起然意味深長地望向了褚玉瑭。施婉琬聽爹這話，分明就是松口了，愿意讓自己嫁入褚家，不禁大喜。

    扯了扯褚玉瑭的袖子，低聲道：“夫君，快謝謝爹的成全啊！”

    褚玉瑭連忙鞠躬，畢恭畢敬地說：“多謝岳父大人成全和信任，我褚玉瑭一定竭盡所能，保護娘子一生一世?！?/br>
    施起然心里依舊有些舍不得女兒，輕哼了一口氣，撇過眼，說：“那是看你之前在江南表現(xiàn)不錯。若是以后敢欺負(fù)婉琬，我會讓瑯云立刻將她接回來！”

    雖然接收到施起然嚴(yán)肅的警告，但是小夫妻心中均是一樂，笑瞇瞇地看著對方。施起然坐在太師椅上，臉上雖然保持著嚴(yán)肅表情，可是眼角也禁不住露出幾分喜悅和如釋重負(fù)。

    爹的訓(xùn)話說完了，接下來便是大哥的教誨。施瑯云相較而言，儒雅許多，說話也比較婉轉(zhuǎn)。只不過他選擇了和meimei單獨交談，因為涉及的內(nèi)容，褚玉瑭還是不知道的好。

    “大哥，你怎么這副表情看我？”施婉琬見施瑯云正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婉琬，現(xiàn)在回到相府了，你徹底安全了。跟大哥說實話，在江南的時候，你硬要我?guī)湍愠袅ぐ?，真地是因為要報她陷害你的仇？?/br>
    施婉琬的臉色如常，道：“那是自然。她雖未曾得逞，但也害我昏迷那么長時間，差一點再無法蘇醒。難道這個仇，我不能報嗎？”

    施瑯云定定地看著meimei，良久后，才說：“婉琬，你不是這種人。柳瑜安的惡行，自然有官府去審理。你動用私刑去懲罰她，大哥覺得你肯定還有其他原因。如果不是你執(zhí)意相逼，她也許……”

    施婉琬迅速截住了施瑯云的話，反問道：“也許什么？也許她就不用死？大哥，你可知道柳瑜安的手上沾了幾條人命？柳員外的，還有嚴(yán)氏的，這可都是有確鑿的人證物證的。依法審判，她不一樣也是死罪嗎？早死跟晚死一些，差別很大嗎？”

    施瑯云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既然你不愿跟大哥說實話，那大哥也不逼你。身為你的大哥，對于這樣傷害我meimei的人，我也沒有多少同情心。不過你要答應(yīng)大哥，日后絕對不可以再有這樣的念頭，不可以?！?/br>
    施婉琬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

    施瑯云想了一會兒，又開口說：“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須告訴你。如今新皇登基，后位卻至今空缺。昔日的太子妃因為在黨閥之爭中被家族牽連，已經(jīng)被貶?，F(xiàn)在不少人都在議論著未來皇后是誰。”

    施婉琬有些奇怪大哥的憂慮，她都已經(jīng)成親這么久了，總不見得還會選她去做皇后吧？

    “皇后是沒希望了，但是那位好像還是很在意你。若是他想將你收入宮中，做個妃嬪，倒不是不行。”施瑯云的話，如五雷轟頂，震得施婉琬眩暈。

    “所以，你今后就留在江南，少回京城為妙，我跟爹都會找機會去看你們的。而且，你最好盡快跟褚玉瑭生兒育女，多幾個姓褚的子嗣，這件事情成功的概率就會小很多。”

    施婉琬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看大哥的樣子，此事并非空xue來風(fēng)。好在現(xiàn)在新皇的根基未穩(wěn)，暫時無暇顧及她。也念及危難時刻褚家商號的鼎力相助，公然地奪人妻子，并非光明君子所為。只是有些事情，還是要防患于未然比較好?？上ё铀眠@事，還著實有點為難了。

    施瑯云的話，施婉琬沒有告訴褚玉瑭。她陪著褚玉瑭去見了劉豐夫婦，見劉大哥還是中規(guī)中矩地守著京城分號，雖然沒有將事業(yè)擴大，但是守成效果也不差。褚玉瑭本就不想擴大褚家商號在北方的勢力，以免引起皇上的猜忌。所以他除了感激和安撫劉豐外，也鄭重地懇請他繼續(xù)擔(dān)任京城分號的管事，這份差事帶來的身家，也算是褚玉瑭對劉豐夫婦當(dāng)年的熱心收留給予的報答。

    “阿褚，你真地決定把糖挽閣送給郡主了？”施婉琬對這個決定有些不解。

    褚玉瑭則一臉輕松，不以為然：“既然郡主喜歡，送給她也沒什么。她幫了我們這么多，送她一家店鋪也不吃虧啊。況且，你又不愛吃糖，我還留著干什么?！?/br>
    施婉琬一窒，輕聲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愛吃？”

    褚玉瑭這才放下手里反復(fù)摩挲著的精美荷包，說：“還不都是你不肯跟我說實話。你昏迷的時候，我就想著去給你買糖，希望能用糖把你給哄起來。結(jié)果積云告訴我，自從你娘去世以后，你就再也不吃糖了。”

    褚玉瑭想到這事還十分懊惱，怪自己當(dāng)時太過自以為是，覺得女孩子大多愛吃糖，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覺得施婉琬也會喜歡的。

    “其實也談不上不愛吃，只不過，從那之后，就沒什么想吃的心情了。不過今后，我有個更大的瑭，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呢？”施婉琬話鋒一轉(zhuǎn)，意有所指地望著褚玉瑭。

    褚玉瑭頓感陣陣?yán)滹L(fēng)迎面襲來，只好用力護住自己的小荷包，笑著先回房了?？粗矣耔┑倪@個樣子，施婉琬環(huán)顧起這房間，從前的片段，歷歷在目，卻又添加了江南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