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血止不住么？”

    “血倒是止住了，但卻燒得厲害，還渾身抽搐、長血點。要說外傷引起發(fā)燒倒也正常，但抽成這個樣子，臣實在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br>
    宇文熠沉吟片刻，終還是叫來了一名軍醫(yī)，下了封口嚴(yán)令。

    那軍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蘇凌診治完，也被那血點和劇烈的抽搐給弄得不明所以。

    “殿下恕罪，臣學(xué)藝不精，實在看不出這位侍衛(wèi)大人身患何疾?！避娽t(yī)冷汗直流，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偏偏還治不好太子殿下的枕邊人，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從天降。

    “身為軍醫(yī)連這點病都診治不出來，要你何用？”宇文熠咬牙切齒。

    那軍醫(yī)一聽頓時跪了下去：“殿下饒命，非是臣不盡心，實在是這位侍衛(wèi)大人的病太過詭異，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倘若將他送回閎都，請東宮里的醫(yī)官們看看，或許能治?！?/br>
    這話提醒了宇文熠，送回去讓東宮里的醫(yī)官們診治，既不擔(dān)心事情外泄，也能讓蘇凌得到更好的治療，實在是兩全其美的法子。指指給蘇凌治病的侍衛(wèi)：“你立刻去準(zhǔn)備一輛馬車，送他回東宮?！?/br>
    密密的長睫終于閃動了幾下，沒有焦距的目光宛如蕩漾開去的碧潭，不知收斂了多少星子和月光。

    陸醫(yī)官暗自嘆息，君本寶劍，奈何蒙塵。

    “公子終于醒了?！?/br>
    聽到旁邊溫和的人聲，蘇凌吃力地側(cè)過臉，張張嘴才發(fā)現(xiàn)喉嚨干啞，什么也說不出來。

    陸醫(yī)官立刻取過一只皮囊，對著蘇凌的嘴灌了一小口：“公子失血過多，不能一次飲太多水，先潤個嗓子吧?！?/br>
    “有勞陸醫(yī)官了?！焙认逻@口水，蘇凌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公子客氣，不過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請問公子。”陸醫(yī)官讓蘇凌不要客氣，自己的語氣卻客氣得很。

    “陸大人請講。”

    陸醫(yī)官遲疑了下，終還是小心地道：“不是下官多嘴，只是這治病講究望聞問切。”說到這里又是一頓：“公子除了外傷，還似乎中了毒，下官想問公子都吃了些什么。”

    碧云毒性不大，蘇凌雖然吃得不少，顯現(xiàn)的癥狀嚇人，毒卻已漸漸散去。

    對于陸醫(yī)官的問話，蘇凌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下長嘆一聲，眸子里結(jié)起一片水霧，略略把頭偏向一旁，良久才幽幽道：“蘇凌哪知道自己吃得是什么，象我這樣的人，太子殿下給什么就得吃什么，豈由得自己?！?/br>
    陸醫(yī)官見蘇凌神色凄苦，言語雖然不詳卻似大有深意，趕緊道：“公子不知便罷，反正現(xiàn)在毒性已在慢慢緩解，沒有大礙，只需修養(yǎng)幾日即可?！闭f罷趕緊告退。宮里禁忌繁多，也最是骯臟不堪，身處其間處處都得小心謹(jǐn)慎，稍不留神知道了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便是死路一條，何況給孌寵用點不上臺面的藥增加情趣，對貴人們來說也是常事，自己還是少問為妙。

    蘇凌聽他的腳步身漸漸消失，暗自慶幸，看來他是再也不敢亂說亂問了。

    “胡貴，今天是幾日了？”

    “是一月二十。”

    還好，自己只昏睡了一天，但算著這個日子，燕軍應(yīng)該不久就要開拔了，自己需得盡快把消息傳給傅海，但現(xiàn)在還急不得。

    想到這里，蘇凌按下心中的焦慮，略略進(jìn)了點粥食，強(qiáng)迫自己睡去。

    第二日醒來，蘇凌強(qiáng)行做出神采奕奕的模樣，用過早飯便執(zhí)意要去園中散步。胡貴勸不下，只得推來輪椅。

    現(xiàn)在宇文熠對他的監(jiān)視已大大放松，蘇凌沿著熟悉的路線行去，很輕易便把藏著紙條的泥團(tuán)放到了海榴樹洞里。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下面就看傅海的了。

    做為宇文熠的男寵居然還有這等好處和便利，自己還利用了這種不堪的身份來獲取軍情，真是無恥又可悲。想著想著，徹骨的悲涼再次浮起，蘇凌覺得自己仿佛跌進(jìn)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越是掙扎便越是沉淪……

    二十五

    綠蔭漸濃，綴滿花朵的藤蔓爬滿了墻頭屋角，爭喧的雀鳥在樹枝間蹦跳，園中又見姹紫嫣紅。

    宇文熠一直沒回來，蘇凌知道他是征伐西羌去了?，F(xiàn)在他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每日除了發(fā)呆便是在園中漫無目的亂走。胡貴緊緊跟在蘇凌身后，兩名侍衛(wèi)卻只是遠(yuǎn)遠(yuǎn)吊著，并不接近。

    樹后傳來女子的竊竊私語，蘇凌正想轉(zhuǎn)身回避，只聽見其中一名女子“咦”了一聲：“這不是蘇將軍嗎？”

    蘇凌循聲望去，只見柔姬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款款而來，柔姬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似乎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蘇凌這才想起，數(shù)月前自己去見她時她便一直身著寬袍大袖，竟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

    柔姬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向蘇凌頷首致意，又寒暄了幾句，這才離去。

    “柔姬娘娘好福氣，等太子殿下出征回來，大概也要生了，這可是太子殿下的頭一個孩子，少不得富貴榮寵?！焙F有些遺憾，以至于連語氣都酸溜溜的。主子騰達(dá)了，奴才們自然也風(fēng)光，若不是被派過來伺候眼前這位，自己雖然只是個小太監(jiān)，少不得要跟著沾光。

    蘇凌哪里弄得明白小太監(jiān)的這番心思，繼續(xù)散步。胡貴見他不答話，自言自語道“太子爺凱旋而歸，小殿下又要出生了，可真是雙喜臨門。”

    蘇凌聽得“凱旋而歸”幾個字，渾身不由一顫，當(dāng)下不動聲色道：“你們太子出征去了？”

    “是啊，大軍明天就回?，F(xiàn)在城里可熱鬧了，大伙都等著明天迎接呢?！焙F喜滋滋道，神色中滿是憧憬。

    “沒想到宇文熠一副四體不勤的紈绔模樣，居然還能打仗。”

    胡貴畢竟年少，也沒拿蘇凌當(dāng)主子，聽他這么貶低宇文熠不禁大不服氣：“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太子爺可是大燕第一勇士，兩年前軍中比武，太子爺喬裝前去，結(jié)果力挫群雄拔得頭籌，陛下還說‘吾兒神勇，可敵萬夫’。打那以后，便把很多重要的軍國要務(wù)交給太子殿下處理來著。這次殿下領(lǐng)兵出征，所向披靡，打得西羌聞風(fēng)而逃，還在瀾海立下了得勝碑，讓那些蠻夷永遠(yuǎn)牢記住我大燕的天威?！焙F說得眉飛色舞，仿佛自己親眼看見一般。

    蘇凌對宇文熠毫無半分好感，聽胡貴這樣說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卻不住盤算著所謂的“凱旋而歸”究竟是怎樣一番凱旋，西羌經(jīng)此一役是否被傷到元氣。想到情切處，恨不能脅生雙翼，飛出重重高墻，去一探究竟。

    東宮里比過去熱鬧了不少，連廊道里都掛上了紅燈籠，下人們穿梭來去，都在為迎接宇文熠的凱旋歸來做著準(zhǔn)備。

    白天大軍入城，閎都萬人空巷爭相迎接，歡呼聲驚天動地。皇帝宇文縱橫在宮中設(shè)下慶功宴，為凱旋的將士們慶功。

    宇文熠的幾名側(cè)妃明知他不會很早回來，卻都不約而同地聚在大廳里等候，唯恐顯得不夠殷勤。

    夜色漸沉，東宮里的燈火次第點燃，比過去更加輝煌耀眼。

    喜慶的氣氛讓蘇凌感到有些壓抑，吃了晚飯便出門在院子里亂逛，直到天完全黑下去才回到芷竹苑。

    屋里似乎比往常更黑了，胡貴也不知跑去了哪里。蘇凌摸到燭臺邊，正打算點亮燭火，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抬頭一看，一條漆黑的人影正坐在窗臺上，背靠著窗框，一只腳蹬在對面，襯著鋪滿明月的窗欞，更覺幽暗，那酒氣正是從他身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