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帶著他越走越偏，若不是金十月已經(jīng)死了，多半以為他是要干什么殺人滅口的事。

    不過不是殺人滅口也夠嗆，金十月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去哪里？”

    晴明道：“去找做傘的材料。”

    哦，他還記得這茬兒呢。

    金十月便不說話了，乖乖地跟著他。

    一人一鬼走到月上中天，終于在一叢竹子前停了下來。

    說是一叢，其實有些不太對，雖然這些竹子挨挨擠擠地湊在一堆，卻不像別的竹子那般細(xì)瘦，而是長得十分粗壯，根部也延展開來，金十月疑心要不了幾年，它們便會長成竹林了。

    這里面應(yīng)該也有式神。

    晴明在竹子前站定，金十月還當(dāng)他要結(jié)印，誰知他只是仿佛鄰居串門一樣伸手在竹子中空的地方敲了敲，口中還問道：“有人在嗎？”

    金十月心想，竹子里最多生出妖怪，哪里來的人。

    但那住在竹中的式神卻不覺得晴明的話哪里不對，在晴明敲過“門”之后，便現(xiàn)身了。

    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個成年男子和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坐在竹筒里，漂浮在空中。

    女孩兒撫了撫自己的裙角，抬眼發(fā)現(xiàn)金十月正皺著眉，一臉糾結(jié)地看著她，便怯生生地躲到男子身后去了。

    萬年竹看了一眼金十月，才對晴明道：“晴明大人，找我們有什么事？”

    晴明笑了笑，對他道：“我想要幾支竹子，做一把傘?！?/br>
    萬年竹心下了然，便道：“是為了金十月大人吧？雖然我們平時不常走動，但是其他式神們有把消息傳到這邊呢?！?/br>
    晴明點了點頭。

    萬年竹道：“有幾支竹子明天午夜會長到靈力最盛的時候，今天取下來可惜了，不如明天再來吧？”

    晴明看了一眼身邊的金十月，想了一下，便答應(yīng)了。

    “應(yīng)該是用來遮陽的傘吧？不考慮擋雨的話，做傘的紙可以去找書翁，他那里有存放了很久的帶著靈力的紙，”萬年竹說道：“說不定還可以幫忙提個字畫張畫什么的?！?/br>
    這個晴明倒是沒想到，為了保證傘上附帶的靈力，他還準(zhǔn)備用符紙來糊傘呢，現(xiàn)在想想好像不太好看，如果使用書翁的紙就會好一些。

    謝過了萬年竹，晴明帶著金十月回房間去了。

    “書翁這個時候應(yīng)該休息了，他并不是夜行的式神，明天白天去找他比較好。”晴明向金十月解釋道。

    金十月點了點頭，在對方換了衣服，準(zhǔn)備休息的時候，他突然問道：“晴明，你現(xiàn)在過得開心嗎？”

    晴明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應(yīng)該是開心的吧，雖然沒有記憶讓我有點……有點無措吧，大家都告訴我我從前很厲害，是可以拯救平安京的人，但是我還是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擔(dān)心自己做不到那么好，會讓大家覺得失望……”

    “但有這么多人陪伴著我，還是會覺得很幸福呢，”晴明笑道：“即便是很困難的事情，好像也有勇氣去做到了?！?/br>
    金十月看著他，半晌，忽然笑道：“那就好?！?/br>
    房間里沉默了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金十月以為對方已經(jīng)睡著了的時候，晴明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其實我剛才說的并不全是實話，”他道：“他們的期盼我感受到了，覺得無措?yún)s并不全然是因為這個?！?/br>
    “從前的我是什么樣子的呢？”

    “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如何的偉大，但我冥冥中總覺得不是這樣的，”晴明看向金十月：“你知道吧？真正的我是什么樣子？”

    黑暗中，金十月愣了一會兒，隨后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你變成個傻白甜了，結(jié)果看看，其實和以前沒什么區(qū)別嘛。”

    金十月飄到他身邊，對他道：“你以前根本不是什么圣人啊，面上好像和和氣氣的，其實心里還是很陰暗的啊，每天想的事情也很多，跟狐貍一樣……當(dāng)然不是白藏主那種狐貍，不論有什么理由，哪怕是為了救人而沖撞你，得罪了你的家伙多半都要被你想辦法整治一番。”

    “你說的那些式神對你的溢美之詞，不過是過去的你故意表現(xiàn)出來的一面罷了——你現(xiàn)在這幅模樣，倒和你從前故意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一模一樣，”金十月說著，低低地笑了起來：“所以不必?fù)?dān)心辜負(fù)他們的期待，保持這樣就好了?！?/br>
    晴明聽著他說的那些和別人截然不同的評價，漸漸地，心中竟然安定了下來。

    他本能地知道，金十月所說的那些才是真的，他并不是多么偉大的圣人，煩惱，苦悶與對世間的惡意，其實一直存在，只不過無法表現(xiàn)出來罷了。

    只有在這個人的面前……只有在這個人面前，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

    那么……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不自覺地，他問了出來。

    耳熟的問題，金十月想，他上一次是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的呢？好像是為了好感度，一口答應(yīng)了？這么想想，難怪對方會把自己裝進(jìn)罐子里。

    但是這一次，他不想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既然離別是注定的事情，那么就不要給予多余的承諾，分離之后，對方也能更快走出來吧。

    金十月想了想，說道：“大概不能吧，人都是要死的……雖然我已經(jīng)死了，不過完成我想做的事情之后，我也要離開的。”

    “你現(xiàn)在不是有很多式神朋友了么？他們絕不會拋棄你的，”金十月說道：“所以不用那么在意我。”

    沉默半晌，晴明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金十月又道：“你現(xiàn)在和以前變了許多了，真的，所以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孤獨了，我真的沒那么重要?！?/br>
    這一回，晴明卻是不出聲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高興理他，金十月也不好再說了，在他身邊飄著，跟著睡了。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事，金十月難得做了一個夢，在一片漆黑的夢里，他看見了一輪彎月，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夢境，那輪月亮十分溫柔地照耀著他。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金十月便忘了這個夢，只是發(fā)現(xiàn)晴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房間里空蕩蕩地就他一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