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顧知薇張口欲言,男人堅毅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好似是走入誤區(qū),她總以為重活了一世,保護自家家人是最重要的。 可前世北地一站,死在韃子刀下的無辜百姓和將士,他們何其無辜。若能護得山河無恙,才算是沒白白走了這一遭。 *** “生了生了,整整六斤八兩的小少爺!” 接生婆子喜滋滋出來道喜,顧母頓時常舒一口氣,身子骨也送快起來。兒媳婦身子骨康健,便是生產也比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京城貴婦來的方便。阿彌陀佛謝了漫天神佛,按耐不住笑意朝顧知薇道, “我瞧瞧你嫂子去,只產房里血氣沖天的,你不許進去,只在外頭張羅?!?/br> 她薇姐兒大婚在即,沒得進產房里沖撞了。 顧知薇虔誠在送子娘娘佛像前點了柱香,一一應下,賞了接生婆子銀錢,又讓奶娘在偏廳聽候吩咐,這才詢問徐mama, “可往祖母還有前院里傳話了?爹爹和哥哥可擬了名字,若擬了來,給娘和嫂子瞧瞧,哪個更好。” “崔mama早就傳話去了。只老太太不知怎的,說是在佛前給大奶奶念經,等過了這幾日再來瞧大奶奶?!?/br> 提起顧老太太,徐mama只覺得詫異。她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物,唯獨看不明白自家老太太,你說她性格堅毅固執(zhí),能寡婦一個紡織起家,養(yǎng)大老爺的豈是簡單人物。 可若說她性格和軟,自打二姑娘不見,老太太一日精神萎靡過一日,老爺請醫(yī)問藥幾次也沒什么用,反倒是落了個聒噪。 老太太若是不這般固執(zhí),四世同堂多和樂一家??善@心眼不知偏到那里去,別說姑娘臨近大婚,便是大奶奶生產這樣的好日子,也每一句囑咐的話來。 顧知薇頷首知道了,見來往伺候的下丫頭跑的渾身汗,知她們勞累,朝徐mama道, “娘可定了放賞的銀錢?若是定了,便借著大嫂的由頭放出去,還有九月往水月庵還愿的銀子燈油,少不得都要準備其當了?!?/br> 提起往水月庵還愿,顧知薇神色暗淡了下。眼下她還是顧家的閨女,行事不必受天家規(guī)矩約束。過了九月初九,天家之婦,再回沁薇堂不知是何年月了。 徐mama知道顧知薇心事,想安撫也不知從何說起。崔皇后自定了太上皇,雖是夫妻恩愛,帝后關系和諧,可也少有回門的日子。 至于清河老家,更是自打入宮之后,便再也沒有回去過。想來自家姑娘也是如此,眼下老爺大爺在京中為官,可若是那日告老還鄉(xiāng),回到青州去,怕是山高水長,再無再見之日。 強打起精神笑道,“太太前些日子就吩咐,凡在大爺院里伺候的,額外加兩個月月錢銀子,咱們整府上下,也跟著沾光,便是老奴,也多領了一個月的月錢。” “內院里伺候的小丫頭們說,小少爺洗三后,在花園子里擺了酒席謝過姑娘。眼巴巴托了奴才來問問,姑娘可得閑,好歹吃她們一杯酒,也讓她們往后有個說頭,有好大的體面和皇后娘娘一起吃過酒?!?/br> 徐mama刻意說些開心話,可一開口,又是一樁子離別事兒。平白無故的,小丫頭們?yōu)楹巫銮f請姑娘吃酒,還不是因為姑娘過幾日便嫁人了。 話說出口,徐mama便知自己又說錯了。惱恨的拍了下額頭,垂頭喪氣, “我的這張嘴?。【拐f不著調的話。” “mama,不礙事的?!?/br> 顧知薇起身立于廊下,仰看院落中梧桐樹,樹葉隨風招展,張揚肆意,耳畔,內寢,顧母和顧大嫂說笑聲隱隱入耳。 大嫂身子骨果然是康健,剛生過孩子便能談笑自如,若一個月后大軍北上,大嫂也存了北上殺敵的心思不成? 外書房里,顧蘇鄂坐于檀木高架桌后,顧至善眉頭緊縮,眼巴巴盯著西院,時不時嘆口氣,引來顧蘇鄂好奇目光。 如今將要為人父母,才知做父母的難處。還沒生下來便擔心他日后調皮,若是個女娃娃還好,他也算是讀過幾本書,給閨女開蒙不在話下,可若是男兒,再像他這般有主心骨,他可怎么降服得了他。 “你也算是知道,做人父母得難處?” 顧蘇鄂聽見他喃喃自語,冷哼一聲繼續(xù)去翻手里的辭典。乖孫降世,他少不得娶個名字出來。若是明年今日,他薇姐兒也有子嗣誕生,普天同慶,該有多好。 顧大哥哪里能想到,不過是喃喃幾句,便被自家老爹聽了過去。起身剛要爭辯,便見崔mama疾步匆匆而來, “恭喜老爺大爺,大奶奶生了,六斤八兩的小少爺,母子均安!” “好啊,均安均安!!” 顧至善拊掌大笑,朝崔mama道, “辛苦母親meimei在后院照看,老太太哪里怎么說?” “這...”崔mama遲疑了下,隨即笑道,“老太太也給大奶奶念著佛呢,保佑大奶奶順利誕下小少爺?!?/br> 顧至善冷哼一聲,“給大奶奶念佛,給那顧知花念佛才是真!” “至善!” 顧蘇鄂出言警告他,兒子當了爹也是這般不著調性子。旁的不說,只母親含辛茹苦供養(yǎng)自己讀書,雖后因宋姨娘生出那么些事情出來,可母子血緣是斬不斷。 顧至善惺惺閉嘴,左右他下旬便往北地去,再不在家里聽爹念叨,此刻挨幾句說道也沒什么。只唯獨辛苦meimei,剛立后宮止住,又有顧家上下照看,真是勞心勞力的活計。 如此八月眨眼便過,等入了九月,高溫雖猶在,日頭漸漸柔和起來。 皇家成婚,自然和普通人家不成。 內務府一遍一遍來往于皇宮和顧府之間,流程繁瑣細致,誰讓他們陛下心血來潮親迎新娘。這可是國朝建立百年來,頭一遭皇帝親迎皇后。 一時間各家功勛也對顧家恭敬起來,原以為婚后陛下只對顧家恩德,賞賜個承恩侯也說的過去??烧l知,這顧家姑娘不同旁人,深得帝心,只陛下親迎,便壓過前朝無數皇后。 作者有話說: mua~ 第89章 皇家下聘, 自然不同以往。 顧府門外鞭炮聲陣陣, 從外院直傳到內院里去。朱雀大街上一片熱鬧喧騰, 來往人群皆是面帶喜意。 西院里屋子嶄新,刷得雪洞一般,各色家具新鮮齊備, 宋mama喜滋滋報來秋香色垂帳及各色錦被。 見顧老太太還是自己出去時,那般低沉沉模樣, 放輕腳步恭敬放下錦被, 就要往外去。 “你站住。” 顧老太太聽見她腳步聲, 抬起花白頭顱,見宋mama喜滋滋模樣, 啞著聲音問她, “外頭可熱鬧?二門上得小廝去打探了消息,可有二姑娘消息?” 二姑娘。宋mama聽了這話只覺得苦從心中來。二姑娘進府那日,老爺召她在前院說話, 昏暗書房里, 老爺只說緊盯二姑娘動靜, 有什么消息隨時告知前院。 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宋mama只覺得懼寒之意從腳底攥起, 二姑娘實在是心思毒辣,半點兒不必先舅太太遜色半分。可這份兒心眼子, 老太太半點兒也不曉得, 只唯恐二姑娘在顧家吃虧,讓她過的不舒坦。 要宋mama說,二姑娘實在是見利忘義了些。不說旁的, 只二姑娘并非顧家親生,便精心教養(yǎng)她這一條,尋常勛貴哪一家能做到。 可偏偏,二姑娘半點兒好處也不念也就罷了,她暗地里也勸二姑娘和軟些,一張口,便說什么楊太妃臨死前吩咐,讓她萬事聽爹爹囑咐。 她爹爹,可是堂堂敬王。敬王那樣的,豈是好相于的,不說姑娘原本在家里就沒和敬王府打過交道,便是敬王那樣的人物,會心疼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兒不成? 到頭來,還不是老爺給她兜著??善?,老爺也不知思量著什么打算,任由二姑娘逃出府去也就罷了,還任由她帶走什么坤輿圖。 這其中涉及的事情,不是宋mama這樣的奴才所能猜測的。她只盼望著,二姑娘好歹看在老太太也在府里面的緣故,千萬別把顧家老小都害了。 眼下老太太問起來,宋mama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眼瞅著薇姐兒大喜的日子,可偏生,老太太念的不是嫡親孫女兒,這都是什么事兒??! “老爺早就派人找去了,想來不日就有消息,老太太別著急,咱們二姑娘福深命大,輕易外人不敢招惹?!?/br> 笑吟吟按老爺吩咐回話,宋mama咬緊牙根,若不是老爺吩咐,她定是要拆穿顧知花表面,好讓老太太知道,她疼的是個什么狼心狗肺的東西,吃著顧家的飯,砸著顧家的碗!誰知道她偷出去的那些東西,對顧府影響有多大! 顧老太太聞言低嘆一聲,外頭梧桐樹葉迎風招展,云卷風舒,秋天要來了。揉了揉發(fā)酸發(fā)澀胳膊肘,無力垂下,終于認清楚一個現實,自己這腕子往后是好不成了。 “二姑娘找到她親爹了?” 斜躺著層層錦被,顧老太太撐起拐杖勉強起身,并不去瞧宋mama大驚失色的面容,強撐身子骨來到床邊,葉黃草枯,此時的青州,怕是早就寒潮迎門,早有謀劃的婦人,該為家人做冬天的衣裳。 “她爹讓她來顧府迷惑我,竊取老爺政務,惑亂我顧家!” 顧老太太說罷轉身,龍頭拐杖擊地巨響聵耳。宋mama瑟瑟雙膝跪地。老太太仁慈久了,她也就忘了老太太孤肩膀撐起顧家,豈是尋常人物所能比擬。 老爺寒門出身,到如今在朝廷里誰不稱一句大學士,更別提他們姑娘入主后宮,承恩侯的名號可不是白白來的。 “替我換了衣裳,我去外頭和老爺說話?!?/br> 顧老太太招手讓宋mama上前,揮退那些個小丫頭殷勤服侍,她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唯獨在兩件事上放縱了些。一個是容許哥哥遺孤進門,乃至后面惹出兒子兒媳離心的大事。再來便是顧知花,憐惜她似我兒,年幼不知生父是誰,可這份憐惜到后來,卻化成一把匕首插向顧家。 她愧對黃泉地下的夫君,也對不起兢兢業(yè)業(yè)在朝堂上為民請命的顧蘇鄂。 “老太太往前院去了?!?/br> 不過半刻鐘,消息傳遍顧府上下。顧知薇坐在窗前暖踏,正細心勾勒花樣子,聞言道了聲知道了,便繼續(xù)低首繡花。 “姑娘,好好的老太太往前頭去,可是為了姑娘婚事?” 芍藥在一旁和小丫頭分線,把手里的線捋好挑出個遞給顧知薇,抬頭好奇問道。 “祖母為什么緣故,爹爹想必知道?!?/br> 顧知薇穿過針鼻兒,低首繼續(xù)去繡手里的鴛鴦,黑線成團,在娟白布料上黑漆漆鴛鴦回眸,情誼深長。 剛重生回來,她便這樣坐在窗前給男人做衣裳,他不喜那些精致圖案,便用金銀絲線勾勒青竹,暗處不明顯,只日頭照過,行走間才依稀可辨。 當時揣揣不知后事如何,如今,她將要嫁他為妻。 “我記得早先時候,有個大半年,我曾做了件靛藍衣裳,可記得收在哪里了?” “用金銀線繡竹子那個?姑娘當時兩眼熬的紅紅,怎么勸也不聽。” 芍藥記不得了,自家姑娘衣裳箱籠幾十個,找一件衣裳便要許久。倒是徐mama聽見,記得清楚。當即便笑道, “還是端午時候,姑娘和老太太往莊子里去,回來不知收到那里,想來若是要找,也能找到的。” 顧知薇聞言帶兩三分悵然之意,意興闌珊收了手里鴛鴦。曾經熬夜也要去做的東西,沒及時送出去,在哪里也找不到了。 察覺到顧知薇悵然若失,徐mama低首早有猜測。他們姑娘做事沒瞞過身邊人,如今想來,那衣裳尺寸可是宋姨娘和老太太好一頓掰扯,還有小紅,當初可是被人瞇了心智偷了衣裳出去,雖是悔改,可到底也不得重用。 能讓姑娘看中的衣裳,記到現在,說明這衣裳與眾不同。甚至,徐mama壓下心底猜測,笑道, “姑娘別著急。早年宋姨娘拿這衣裳掰扯,回身便讓小紅收拾了裝在箱籠里。姑娘衣裳多,我們記不得是真。只她如今管著姑娘院子里的衣裳用度,定是知道這個?!?/br> 小紅?顧知薇從腦海里翻出這么個人物,半晌才明白過來。這是當時那二門外小廝也不知怎的讓她偷衣裳出去。后她把衣裳拿回來便沒罰她,原以為早就放了出去,誰知竟然還在府里伺候。 “她倒是樣樣體貼,姑娘若是不想見她,奴才問了把衣裳翻出來給姑娘就是?!?/br> 徐mama知道姑娘記不得這些小事,也不等吩咐,起身往外走去。小紅在院子里守著歷來盡心,因她犯過錯,輪值的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若是輪不到她,那也是做些旁的活計,萬事盡心,不肯輕易往外頭去。 果不其然,外屋檐下,小紅正帶著小丫頭們擦拭家具,因家里東西御制賞賜較多,各個都輕忽不得。小紅除了拿軟布拂去塵土,也小心殷勤伺候著,唯恐擦掉了漆面損了木材。 招手讓她上前,徐mama問她, “你管著姑娘的四季衣裳,可記得咱們姑娘端午回家那些個衣裳收在哪里了在?” “徐mama,都在東間和冬天的衣裳一塊兒收著呢。還有件衣裳姑娘怕是不記得,是宋姨娘從咱們院里拿走那件,也漿洗過收在里頭。” 小紅瞅見徐mama招手,忙不迭上前回話。等徐mama進屋,這才黯然回去仍舊擦洗桌面。 她原跟姑娘身側芍藥幾個是一塊兒來的,她們一個個是姑娘身邊兒頂事兒的大丫頭。唯獨自己,因做錯了事兒迷了心,不說日子難過,便是再如何盡心,也得不到姑娘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