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凌祈宴輕蔑冷笑,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響起噼里啪啦的摔東西聲響,合著沈氏尖銳刺耳的罵人聲,凌祈宴懶得再搭理,大步出了鳳儀宮。 回到王府還沒到晌午,剛更衣完,江林過來稟報,說是那位夏舉人一早就來請安,聽聞殿下進(jìn)宮去了就回去了,這會兒聽說他回來,又過來求見,人就在外頭候著。 凌祈宴眉頭一擰,這才想起這夏舉人,夏之行,是他昨晚喝醉后新收入府中的人。 于是隨口吩咐道:“讓他進(jìn)來?!?/br> 夏之行進(jìn)門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再與他謝恩。 凌祈宴坐在榻上喝茶,看了他兩眼,問:“可已收拾東西搬過來了?” “托了殿下的福,一大早就已收拾妥當(dāng),殿下讓人給學(xué)生安排的院子十分好,學(xué)生跟著殿下果真享福了?!?/br> 這夏之行滿嘴諂媚之言,但因為長得好看,倒不討人嫌,凌祈宴嘖了嘖,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又問:“國子監(jiān)放授衣假之前的院考,你考了第幾?” 國子監(jiān)每個月都有院考,溫瀛回回都是第一,這夏之行才入國子監(jiān)不久,應(yīng)當(dāng)是第一回參加院考,凌祈宴自然有些好奇,他成績到底如何。 夏之行臉上的笑僵了一瞬,汗顏道:“學(xué)生無能,只得了第二。” “……第二也不錯了?!?/br> 果真還是比不上那個棺材臉嗎? 這么想著,凌祈宴心里不得勁,揮了揮手,讓之退下。 心不在焉地喝完手里那杯茶,凌祈宴起身出門。 他去了溫瀛住的院子,溫瀛入他府上這么久,他還是第一回來這里。 溫瀛正在房中溫書,窗戶開著,站在院中就能看到他線條凌厲的側(cè)臉。 凌祈宴沒讓人提醒他,原地站了片刻,這才抬了抬下巴,冷聲吩咐人:“去叫他出來。” 溫瀛出門來,與凌祈宴見禮。 凌祈宴冷眼瞧著他,忽然想起從前這人說的,說不定沒等他入仕,自己就已膩味了他,到了這一刻,凌祈宴才發(fā)現(xiàn),他確確實實已經(jīng)膩味厭煩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縱容這個小子,他讓溫瀛上自己,不代表溫瀛就當(dāng)真可以欺壓他、忤逆他,不將他放在眼中,他忍受不了因為和溫瀛的這種關(guān)系,就被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羞辱,甚至被那些他憎惡的人羞辱。 這人永遠(yuǎn)學(xué)不會別人奉承討好自己那一套,新鮮勁過去后,這樣的溫瀛讓他覺得,膩味透了。 “本王這毓王府廟小,留不住你這位新科解元,你還是離開本王這里,另覓高枝吧?!?/br> 凌祈宴冷淡下令,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已決意要將這人掃地出門。 溫瀛不出聲地看著他,面色鐵青。 凌祈宴以為他沒聽明白,干脆說得更直白些:“你去收拾了東西,今日就從本王這里搬出去吧,也好給別人騰出位置,本王不是小氣之人,你跟過本王,本王從前賞賜你的那些東西,你盡可都拿走,這院子里的所有,你看得上的,也都可以帶走。” 偌大一個毓王府,別說收兩個門客,即便收兩百個,都能安排得下,凌祈宴這就是故意要趕他離開。 溫瀛的眸光逐漸沉下,長久的沉默后,喉嚨上下滾了滾,啞聲道:“學(xué)生明白了?!?/br> 只說了這一句,他轉(zhuǎn)身回去屋中收拾包袱。 凌祈宴見他如此干脆,不由皺眉,總覺得那口氣還是沒消。 溫瀛的東西不多,除了兩套換洗的衣裳,余的都是書本。 凌祈宴送的那些,無論是吃的穿的用的,他都沒再看一眼。 唯一拿走的一樣,是自得到起就壓了箱底的那把漠北短刀,他需要防身之物。 臨走之時,溫瀛從懷里摸出那枚一直貼身帶的翡翠扳指,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眼中最后一點溫度褪去,將之?dāng)R到書桌上,轉(zhuǎn)身出門。 凌祈宴已在外頭等得不耐煩,見到他出來只收拾了兩個小包袱,頓時沉了臉:“本王送你的東西呢?” “太貴重了,學(xué)生這樣身份的,用不起那些好東西。” 溫瀛的聲音冷硬,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沒有任何低頭服軟之意。 凌祈宴冷嗤,都要被趕走了,還是這副假清高的模樣,也不知給誰看。 “既然看不上這毓王府的東西,那你滾吧,只當(dāng)本王瞎了眼,白養(yǎng)了你這么久。” 溫瀛彎腰,最后與他深深一揖:“這段時日多謝殿下厚愛。” “滾!” 溫瀛站直身,淡漠地移開眼,肩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出門去。 到了最后他也還是這副態(tài)度,凌祈宴心頭怒恨難消,一腳踹在身側(cè)的樹干上。 大步進(jìn)去屋中,里邊一塵不染,仿佛從未有人住過,凌祈宴的目光四處掃過,他從前賜給溫瀛的東西,一樣一樣,俱都擺在顯眼處,叫他看著愈發(fā)氣悶。 江林小聲問他:“殿下,這些東西要如何處理?” “全部扔……,算了,都送去那位夏舉人那吧,就說是本王賞給他的?!?/br> 江林喏喏應(yīng)下。 凌祈宴收回視線,面色已冷得不能再冷,拂袖而去。 第38章 空虛寂寞 溫瀛搬回了國子監(jiān),林司業(yè)沒有多問他,只拍了怕他的肩膀,叮囑他好生念書,將心思放回正道。 他如今已是舉人,住的屋子比從前時要好上許多,不用再擠大通鋪,四人一間,同屋的俱是各地來的舉監(jiān)。 那潘佑安也在。 此人最近很是春風(fēng)得意,原以為中舉無望,沒曾想撞了大運,竟叫他堪堪取中鄉(xiāng)試最后一名,也有了舉人的身份,在一眾例監(jiān)中堪稱翹楚,哪怕這輩子都考不上進(jìn)士,他也從此能被人稱呼一聲舉人老爺,靠著家里的銀子還能捐個官身,因而十分自滿。 這種自滿一直持續(xù)到溫瀛搬回來,不巧又與他成了同舍。 若說這國子監(jiān)里,誰是讓潘佑安最不痛快之人,必是溫瀛無疑,在溫瀛這個解元郎面前,他這個最后一名,實在不值一提,哪怕并沒有人將他們相提并論,他卻不能不嫉恨。 溫瀛背著包袱進(jìn)門,除了坐著不動的潘佑安,余的兩位舍友紛紛上前來與他打招呼。 溫瀛點點頭,沒有多說,放了東西,開始鋪床。 潘佑安斜著眼睛瞧他,陰陽怪氣地哂笑:“喲,解元郎不是在毓王府上住的好好的嗎?怎的突然又搬回書院里來了?別是沒伺候好毓王殿下,被趕出來了吧?” 溫瀛壓根不搭理他,默不作聲地將床鋪了,拿出書本來。 都被毓王府掃地出門了,還端著這副自以為是的清高做派,也不知給誰看,潘佑安十分不忿,冷笑道:“大家好歹同窗一場,誰也沒比誰高貴,你雖是解元,會試之后如何還不好說,你當(dāng)著我等的面擺什么譜,還以為你是毓王府上的門客呢?” 另兩人聞言有些尷尬,他們剛?cè)雵颖O(jiān)不久,并不清楚溫瀛與這潘佑安之間的齟齬,也不想摻和,紛紛拿了書,避去了外頭。 沒了旁的人,潘佑安譏諷的話語愈發(fā)尖銳:“怎么?沒臉聽人說了?誰還不知道你這位門客是怎么伺候毓王殿下的?以色侍人能長久得幾時,真以為你在毓王殿下心里有多少分量呢?如今還不是被毓王殿下厭棄逐出了王府,我早就說了,你遲早要做那趙熙第二,也不知道前頭都在得意些什么,狗眼看人低。” 溫瀛冷漠抬眼,沉聲提醒他:“這里雖只有你我二人,這般議論毓王殿下的私隱,難免不會隔墻有耳,你以為你有幾條舌頭,夠毓王殿下割的?” 那潘佑安聞言心下一抖,下意識地朝門窗的方向看了看,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回過神頓時又惱羞成怒,覺著自己被耍了,狠狠瞪向溫瀛。 雖然溫瀛這話也沒說錯,毓王殿下連伯府嫡子的舌頭都敢割,他這種小人物,敢隨意議論毓王殿下的私事,真?zhèn)鬟M(jìn)那位耳朵里,只怕有沒有命活都難說。 饒是如此,潘佑安卻愈發(fā)心有不忿,他知道溫瀛根本不是好意提醒,不過是故意看他笑話罷了。 溫瀛再沒理他,無論他再說什么,都只當(dāng)做耳邊風(fēng),坐在書案前,心無旁騖地看書。 潘佑安摔摔打打一陣,見溫瀛不給反應(yīng),氣得摔門而去。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溫瀛將手中書本翻過一頁,沒了那些吵嚷聲,心思反而散漫起來,不經(jīng)意地一抬眼,就見窗外涼風(fēng)正卷著枯黃落葉,衰颯而下,一派蕭條之景。 怔怔看了半晌,溫瀛閉了閉眼,平靜如死水一般的心緒已不再起一絲波瀾。 潘佑安罵罵咧咧地出了國子監(jiān),還在放假期間,他待不住,想去外頭找樂子。 若非家里人執(zhí)意要他明年繼續(xù)考,他早回鄉(xiāng)去了,他一富商之子,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在這京城達(dá)官貴人遍地的地方,卻只能裝孫子與人搖尾乞憐,如何能不憋屈。 前頭倒是投了一位伯府公子的眼緣,滿以為即便仕途上幫不上忙,日后家中生意有了伯府做靠山,自能做得更大,說不得還能混上個皇商的名頭,結(jié)果便宜被人占了,什么好處沒撈著,就被人給踢了,他還敢怒不敢言。 所以他愈是妒恨溫瀛,溫瀛有什么?也就長得好些、學(xué)問好些,可這些東西在那些真正有權(quán)有勢的人眼里,又算得什么?不過是走了狗屎運被毓王殿下看上,就眼睛長到天上去,結(jié)果還不是一樣落得個被厭棄的下場? 可那小子如今都被趕出王府了,竟還敢在他面前嘚瑟,憑什么! 潘佑安越想越不痛快,直到在國子監(jiān)的后街被人攔下。 他是個有眼色的,一見攔著他的人雖是家丁小廝打扮,但那衣裳料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廝用得起的,眼珠子一轉(zhuǎn),臉上當(dāng)下堆起了笑。 來人將他領(lǐng)去附近的勾欄院里,沈興曜懷里摟著個美姬正酒酣情熱,見到他進(jìn)來,隨手一指,示意他坐。 潘佑安自然認(rèn)得這位是衛(wèi)國公世子,從前在國子監(jiān)里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但沒打過交道,后來這人被國子監(jiān)除名,就再沒見過了,沒想到叫自己來的人竟是他。 酒過三巡后,沈興曜噴著酒氣用力拍潘佑安的肩膀:“這事若是辦成了,你和你家里,大好前程自是少不了你們的?!?/br> 潘佑安心頭火熱:“世子爺此話當(dāng)真?” 沈興曜喝高了,有些口無遮攔:“自然是真的,這還能誆你不成,哪怕本世子說了不算,上頭那位可是一言九鼎!” 轉(zhuǎn)日清早,凌祈宴又一次被傳召進(jìn)宮,這回叫他去的人是皇帝。 昨日他離宮之后,沈氏去皇帝那里哭訴了一頓,倒沒張口就數(shù)落凌祈宴的不是,而是請罪,說她自己無能,沒有教好這個長子,才養(yǎng)出了他這種目中無人,不敬長輩、不恤幼弟的跋扈個性。 話是這么說,誰還聽不出沈氏這話里含沙射影之意,畢竟凌祈宴是由太后教養(yǎng)長大的,她這話分明就是在譏諷太后沒教好人,皇帝知道歸知道,但因當(dāng)年之事,始終對他的這位皇后懷著一份愧疚,沒有說她什么,還好言好語安慰她一番,再召了凌祈宴進(jìn)宮訓(xùn)斥。 凌祈宴早知如此,跪在地上聽他父皇劈頭蓋臉地斥責(zé),無論皇帝說什么都不回嘴,隨便他怎么罵。 皇帝對凌祈宴可謂失望至極,這個兒子占著皇嫡長子的名頭,卻是個冷情寡義又不堪大用的草包,半點不肖他,看在那些下臣眼里,還道是他這個皇帝的種不好,如何能不叫他生氣。 后頭還是太后來解圍,將凌祈宴給帶去了寧壽宮。 昨日之事,太后自然也已聽人說了,回去寧壽宮后十分無奈地問起凌祈宴,為何又與太子起了那么大的沖突,凌祈宴不肯解釋,始終堅持那句“我沒有錯”。 他何錯之有?凌祈寓那個狗東西那般羞辱他,他沒將人掐出個好歹,已是手下留情了。 看凌祈宴這副倔強(qiáng)桀驁的模樣,太后實在不知當(dāng)說什么好。 人說多子多福,可她這兩個孫子,仿佛天生就不對盤,克著對方。 上一回凌祈宴氣到要弄死凌祈寓,是凌祈寓那個渾小子叫人把他養(yǎng)了好幾年,十分寵愛的一條小狗偷走虐殺,凌祈宴氣狠了,將那小子的腦袋摁水里,差點淹死他,但最后凌祈宴自己更沒討到好,被皇后毒打一頓,冰天雪地里跪了一整日。 當(dāng)時她老人家出宮禮佛去了,聽聞消息回來時,凌祈宴已經(jīng)病得不省人事,差點就沒了,好不容易從閻王手里搶回來,太子之位也跟著丟了。 更別提其他那些小事,從小到大,這兩孩子都不知道打過多少回,沒一日安生過。 就因為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太后才分外擔(dān)憂,一旦她的二孫子登基,凌祈宴只怕頭一個就沒有活路。 可凌祈宴很顯然是個混不吝的,壓根不怕凌祈寓,且睚眥必報,誰勸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