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詩會，書院有些學(xué)生都不參加了，還和家里人商量在平安街買處宅子，君子居必擇鄉(xiāng)，游必有土，所以防邪必而近中正也，比較來看，平安街才是真正做學(xué)問修養(yǎng)品德的風(fēng)水寶地。等在平安街買了宅子，和譚盛禮就算鄰里，遠親不如近鄰，請教鄰居學(xué)問，書院的那群老師就沒話說了。

    但買宅子不算小事，父母長輩少不得要多問兩句，得知平安街住著位德高望重的才人，不敢耽誤，匆匆忙就差人去衙門問價了。

    然后，衙役們就發(fā)現(xiàn)，平安街登記在冊的宅子，不到半天就全賣出去了，甚至不斷地還有人來問，衙役們不解，忍不住問打聽宅子的人，得知是沖著新科案首去的，衙役們恍然，畢竟家里有讀書人，天天都能聽到譚老爺這三個字，只是沒想到趨之若鶩的人如此多，暗恨自己沒有眼光，該早早下手買處宅子跟著搬過去的。

    和圣賢為鄰，何等光榮啊。

    可惜自己鼠目寸光，連這點都不曾想到?；丶液妥约悍蛉苏f起，免不得哀嘆連連，再看家里孩子，更覺得虧欠他們，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他連這點都沒想到，真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哦。

    隨著平安街的宅子住進人，平安書鋪的事總算在城里傳遍了，有讀書人也敢肆無忌憚的稱贊譚盛禮博學(xué)高雅，不輸天下名師，點評文章更是一針見血恰到好處。

    江仁父子也聽到了，是在詩會上，江仁中舉后，托江老爺子的關(guān)系在綿州書院謀了份差事，仗著有點名氣，就放了幾篇文章和詩冊在云尖書鋪賣，放榜那幾日賣得好，近日卻賣不動了，以為是新鮮勁過了，就又寫了兩篇文章，這次叮囑書鋪掌柜在封皮上落上他的名字，哪曉得昨日問掌柜，賣得仍然不好。

    不是不好，是沒有一個人買。

    逢今日放假，他特意辦了場詩會，邀請了書院四十幾個學(xué)生，到了后發(fā)現(xiàn)只有二十幾個人，他掃了眼，臉色陰沉，再聽學(xué)生們稱贊譚盛禮，臉更黑了，礙于自己老師身份不好發(fā)作，岔開話題，問起那些未到場的學(xué)生是怎么回事。

    老師辦宴會，學(xué)生不露面，傳出去還要不要名聲了？

    “老師不知嗎？他們?nèi)テ桨矔伭?，說譚老爺會去平安書鋪，他們昨夜就過去了?！痹趫龅娜藳]有見識過譚盛禮的博學(xué)，在他們眼里，那人恃才傲物，不好親近，與其攀那不著邊際的高枝，不如踏踏實實把握好現(xiàn)在，況且他們是綿州書院的學(xué)生，去旁聽譚盛禮講學(xué)不是給書院招黑嗎？畢竟他日中舉，是算綿州書院的榮譽，受教于旁人，豈不被人瓜分掉書院的殊榮？

    江仁皺眉，“昨夜就過去了？”

    “老師怕是不知，他們私底下偷偷請譚老爺指點文章，稱其學(xué)問精深，博古通今，范良家在平安街購置了宅子，好幾個同窗跟著去了，就為占個好位置呢。”昨天傍晚，范良他們出門時嘀嘀咕咕的，他湊近聽了幾句，不成想會是這件事，說起來，他們不能來詩會還托他告知江仁來著，他沒來得及說呢。

    “范良？”范家在綿州也算小有名氣，族里有叔伯在外做官，挺趾高氣揚的人，如何會和譚盛禮沾邊？

    “是，還有董譜，毛溪等人?！?/br>
    江仁眉頭緊皺，“都去平安街了？”

    “是?！?/br>
    江仁臉色難看至極，他旁邊的江同更甚，“見風(fēng)使舵，此行徑和小人有何分別？”提到譚家，江同就怒火中燒，他不否認嫉妒譚家一門三舉的佳話，他更嫉妒的是鹿鳴宴，明明他的詩更勝一籌，偏有人故意和他作對不承認，說譚振學(xué)故意讓他，還說他連舉人都不是混進鹿鳴宴有失體統(tǒng)，而譚振學(xué)善良謙讓，不和他計較而已。

    哪怕到現(xiàn)在，這種說法都在。

    看他氣得咬牙切齒，眾學(xué)生不敢吭聲了，范良他們行事確實有偏差，但非見風(fēng)使舵，純粹好讀書好學(xué)問而已。

    氣氛凝滯，良久，江仁輕輕吐出口濁氣，“走吧，我們也去平安書鋪瞧瞧?！彼挂纯?，譚盛禮到底有什么能耐。

    從酒樓去平安街，走主街要經(jīng)過云尖書鋪，遠遠的，就看掌柜站在高凳上，手里揮舞著黑白相間的封皮吆喝，江同以為是書院的哪個老師又寫了文章，沒有當回事，直到‘新科案首’四個字灌入耳朵，他身形僵住，面龐扭曲起來，“那位譚老爺不是視金錢為糞土嗎？原來不過裝給別人看而已。”

    他口中的別人乃今年新科舉人，鹿鳴宴過后，幾乎都回家了，城里剩下的多是綿州人，少有像譚家舉家搬進城的，可恨那些人被其蒙蔽，竟以為譚盛禮清高，不屑與書鋪掌柜同流合污，殊不知其是個小人。真是高潔名士，就該隱居山林縱情山水，學(xué)那陶潛采菊東籬，帶著兒子進城參加科舉好意思稱自己是清高？不過欺讀書人心善迂腐罷了。

    掌柜看到江仁，忙下地跑來，諂媚地笑道，“江老爺怎么有空過來啊？”

    “四處走走，書鋪賣譚舉人的文章了？”江仁抬著頭，垂眸掃過掌柜奉承的臉，輕扯了扯嘴角，別開了視線。

    掌柜低著頭，臉上笑容不減，“是?！边@件事說來話長，近段時間生意不好，想著書院放假，上門求韓山長兩篇文章，路上碰到幾個綿州書院的學(xué)生在竊竊私語，他無欲細聽，哪曉得他們見到自己登時就閉嘴不言，活像說自己壞話似的，他心有疑惑卻沒多想，誰知接連碰到好幾撥人都這樣，笑盈盈地上前詢問，對方一副什么都知道卻不說的表情弄得他云里霧里，問街邊攤販，攤販也是那副表情，他以為衣冠不正，又或臉上有東西，直到碰到綿繡布莊的掌柜，他說錦繡布莊在平安街開新鋪子了，順嘴提到了平安書鋪賣譚舉人文章的事兒，顧不得去拜訪韓山長，他急忙找人去平安書鋪買了幾份譚家人的文章和詩冊，請人連夜謄抄出來。

    本以為會被哄搶成空，可幾刻鐘過去了，賣得并不好。

    以為客人都被平安書鋪搶走，問去買書的人，那人支支吾吾說得并不清楚，末了就一句話，‘情況復(fù)雜，我也說不明白，掌柜不若自己去看吧’，他乃云尖書鋪大掌柜，去窺視沒名沒氣的小書鋪像什么樣子，他試探地問江仁，“書院可是許多人已經(jīng)買了？”

    江仁不答，拿過他手里的文章，翻開讀了幾行，眉心擠出了深深的溝壑，再往下讀，臉上僅有的倨傲都維持不住了，震驚道，“這是譚舉人的文章？”

    掌柜懂他的意思，譚舉人指的是譚盛禮，掌柜舔著笑搖頭，“不是，是其長子的文章。”

    倒數(shù)第一的舉人，江仁身形顫了顫，江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掃了眼文章，嗤鼻出聲，“平平無奇，我看這篇文章比父親寫的差遠了?！?/br>
    周圍學(xué)生相覷一眼，俱閉嘴不言。

    論真才實學(xué)，江仁確實更強，但論在書鋪賣的文章，江仁的文章遠不及這篇，雖然他們只讀了開頭和結(jié)尾，這點判斷還是有的。

    譚家人還真是實誠，要知道，舉人老爺放文章和詩冊出來都會有所保留，畢竟他們的身份是老師，如果不進學(xué)院就能讀他們所有的文章和詩，還交束脩進書院作甚，故而他們都會有所保留，如果以這種想法來推敲譚家人的學(xué)問，那還真擔得起一門三舉的榮譽來，如果這是譚公子的真才實學(xué)，敢將底露出來，勇氣可嘉。

    譚家人的做派，還真是別出心裁。

    江仁臉色不好，嘴唇發(fā)青，眼角的rou劇烈地跳動，額上青筋直跳，江同看白了臉，忙攙扶著他急急往醫(yī)館方向走，留下群不知去哪兒的學(xué)生，但看書鋪掌柜還在，他們問，“這文章怎么賣？”

    “幾位公子是店里熟客，又是江舉人的得意門生，給四兩銀子吧，將譚大公子的詩冊也賣給你們?！闭乒裥Φ谜~媚至極，眾人心下鄙夷，給了錢，拿著文章和詩冊就往平安街去了，哪曉得途中碰到書院同窗，裝扮驚得他們?nèi)缭饫着?/br>
    “你們從哪兒乞討來啊....”穿得像叫花子似的，也不怕丟書院的臉，要不是周圍沒什么人，真不想認他們，衣服破破爛爛的，還有補丁，漿洗得顏色泛白不說，衣服空蕩蕩的，明顯不合身，最格格不入的是腰間的玉佩，就像街邊行乞的乞丐不知從哪兒撿了個玉佩別在腰間，學(xué)少爺公子走路。

    眾人：“......”

    近日到底書院怎么了啊，要么被平安街的人勾走了，要么落難成了乞丐，以前那些衣著整潔，五官清秀俊雅的學(xué)生去哪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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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9

    “諸位也去平安街？”袖口絲線磨破的‘乞丐’書生上前, 認真端詳著面前這群玉冠潔衣的同窗, 嘖嘖搖頭，“怕是不妥?！?/br>
    兩刻鐘后，籮筐木板雜物遮擋的小巷子里, 眾人各自整理著身上破洞漏風(fēng)的衣衫, 順勢將脫下的衣衫藏好, 佩戴玉時, 臉上閃過掙扎, 和前邊望風(fēng)的人道, “既著舊衣就無須佩玉了吧?！惫湃苏f以人為鏡能正衣冠，而他們以人為鏡則不倫不類, 望著手心最喜歡的玉，像燙手山芋似的, 如何都不想佩戴。

    “咱們已經(jīng)穿得這么簡陋寒磣，如果連佩玉的習(xí)慣都丟掉, 同那鄉(xiāng)野淺陋書生有什么區(qū)別？”說話的人撣了撣衣襟的灰, 頭顱高昂, 神色頗為倨傲。

    換作往常，少不得要夸他眉眼飛揚，有睥睨天下之勢, 而如今, 怎么看怎么像街頭巷尾愛吹牛的老光棍，剛換上舊衣的白面書生們連連嘆氣，怎么也是書院的風(fēng)流才子, 竟淪落到了這步田地，真真是世風(fēng)日下啊，罷了，別扭地佩戴上玉，長嘆道，“走吧?！?/br>
    今日的平安街尤為熱鬧，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攤販們的吃食早就賣完了，都舍不得收攤離去，老老實實在街邊圍著，若有讀書人來，他們就默默地往后邊退，有那脾氣不好的喝斥他們走遠點，幾人也不惱，陪著笑臉站去邊上，靜靜地等著，譚老爺博學(xué)多才，講學(xué)生動有趣，他們聽得毫不費力，不知哪日起，每每譚老爺講學(xué)，他們就站在邊上聽，受益良多。

    他們天天早出晚歸，甚少過問家里的事，更不懂言傳身教為何意，聽了譚老爺講學(xué)就明白了，因此隔幾日就會早點收攤回家陪孩子。

    不得不說，孩子們較以往乖巧體貼許多，厭學(xué)的毛病也改了，揚言要好好讀書，將來讓我做享福呢。

    霎時，人群驟然安靜，書鋪外的臺階上，譚盛禮捧著書，今日講的是《孝經(jīng)》，讀書人耳熟能詳?shù)墓适?，譚盛禮選的是民間故事，故事不復(fù)雜，揭示的道理也簡單，這篇文章在場的讀書人啟蒙后就讀過了，兒時讀的文章記憶深刻，如今聽譚盛禮重新講這篇文章竟有新的認識，而且經(jīng)過譚盛禮分析，引出諸多《論語》文章，其意相近，內(nèi)容不同，譚盛禮融會貫通，隨便聽聽都是篇策論好文。

    陽光照著，屋檐的燕子攜蟲回巢，引得幾只小燕子嘰嘰叫了兩聲，輕風(fēng)拂過，周圍安安靜靜的，譚盛禮的聲音就這么傳來，輕輕潤潤的嗓音，如夫子的嚴厲大相徑庭，然而沒人打瞌睡，俱挺直脊背，屏氣細聽。

    整條街都靜悄悄的，周圍住著的老人們也忍不住來湊熱鬧，他們耳背，聽不真切，但看眾人認真專注只覺得心情好......

    譚盛禮講了兩篇文章，用了半個時辰，旁征博引，提到類似的文章不下二十篇，句句精辟，用詞恰到好處，聽在攤販們的耳朵里那是妙語連珠道理深刻，而聽在讀書人耳朵里只覺得酣暢淋漓。有那偷偷握筆記錄的，到后邊聽得入神，筆墨浸透紙都不曾察覺。

    文章講完了卻不曾有人起身離開，后到的綿州書院眾學(xué)生聽了小截內(nèi)容，望著人群里面露沉思的同窗，只覺得莫名奇妙，他高舉手里幾兩銀子買來的文章，“譚老爺，學(xué)生有問題請教?！?/br>
    寂靜的長街，這句話仿佛尖銳的嘶鳴，眾人齊齊望向說話的少年，待看清他手捧著精美封皮的文章，衣衫卻極為簡陋，角落里的攤販們你看我我看你笑得毫不含蓄：這個人，看裝扮就是綿州書院的。

    眾所周知，譚盛禮的文章在平安書鋪有賣，但裝訂簡單，價格低廉，唯有那喜好華麗唯利是圖的云尖書鋪愛用這種封皮，買其他書鋪的文章來請教譚老爺，綿州書院強調(diào)的尊師重道哪兒去了？

    譚盛禮坐在臺階上，溫和的五官沐浴在暖陽下，仿佛鍍了層金光，他頷首，“請說?！?/br>
    少年頷背走向譚盛禮，彎腰作揖，他的問題很簡單，“聽聞譚老爺學(xué)問博大精深，為人仁德寬厚，既無心入書院為師，如何又在這喧鬧之地開設(shè)講堂，行徑前后矛盾，表里不一，乃君子所為嗎？”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問街邊攤販買的，這會渾身瘙癢，難受非常，心里不由得抱怨譚盛禮來事，直接去綿州書院多好，非得在大庭廣眾顯擺自己的學(xué)識，才學(xué)和品德不可同日而語，譚盛禮即使再受人推崇，他也喜歡不起來！

    然而，注意周圍人或目光不善或面露鄙夷的望著自己，情緒不盡相同，他身上實在癢得難受，略有不耐地拱手作揖，“還請譚老爺解惑?！?/br>
    “這位兄臺...”不等譚盛禮開口，有人搶先出聲，“你是綿州書院的學(xué)生吧。”

    少年嘴角微抽，下意識地看自己穿著，不點頭也不搖頭。

    “綿州書院聞名西南，外州來求學(xué)的學(xué)生亦不在少數(shù)，我知道你們個個才華橫溢非我能比，但人各有志，誰說譚老爺不去書院就不能開講了？”說話的是個秀才，就住在后邊街的巷子里，以前嫌平安街晦氣，避之不及，如今天天來，恨不得直接住在書鋪里，譚盛禮講學(xué)，受益的是他們這種家境貧寒交不起束脩的人，與綿州書院的舉人老爺志向不同，何須捧高踩低抹黑譚老爺名聲？

    他反問少年，立即有人附和，“是啊...綿州書院再有名，不是所有的舉人老爺都肯去，要不然綿州書院就不止那幾位舉人老爺了?！敝鞠虿煌械呐e人老爺心不在教書育人，中舉后就各處拜名師準備會試，有的則回鄉(xiāng)造福鄰里，誰說必須得進綿州書院?。?/br>
    少年問出這話，未免太過淺陋。

    那人又道，“譚老爺不喜受拘束，今日開講乃學(xué)生有求，行徑如何矛盾了？不好人師就不能傳道受業(yè)解惑了？學(xué)生有問而不答就是君子作為了？”

    早有人瞧不起綿州書院那幾位舉人老爺高高在上的嘴臉，圣人曾說學(xué)生不分貴賤，他們也曾仰慕過綿州書院的名氣，想入綿州書院進學(xué)，結(jié)果書院條件多，考察你學(xué)問是其次，還得看家境，家境優(yōu)渥者優(yōu)先，看人下菜的做法惡心透頂。

    少年沒想到自己這句話引來諸多不滿，回眸看同來的同窗，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而前排坐著的同窗低著頭，以袖遮臉，生怕自己找他們求救似的，少年臉蛋通紅，磕磕巴巴道，“許是學(xué)生表述不妥，還望譚老爺見諒，學(xué)生絕沒有冒犯之意?！?/br>
    他純粹穿著身上這套衣衫心里不痛快發(fā)發(fā)牢sao，沒有和譚盛禮為敵的意思。

    “無事，我不會往心里去，你既是問起，我與你說說...”譚盛禮起身，有人主動地讓出道，他徐徐往前，周圍人看向少年的眼神更為不滿了，尤其是遠道而來的讀書人，為了聆聽仁者教誨，他們連換洗的衣物都帶上了，譚盛禮若因這事意氣用事閉門不出，他們豈不白來了，故而，眼神像猝了毒似的盯著少年。

    “你是綿州書院的學(xué)生？”譚盛禮問。

    少年冷汗涔涔，心知是瞞不了了，艱難的點頭，“是?！?/br>
    譚盛禮打量他兩眼，五官斯文，面容干凈，身上的衣衫和其氣質(zhì)格格不入，他略有困惑的掃過在座的其他人，好些埋著腦袋躲避他的目光，他嘆氣，“求學(xué)不分貴賤，且不以貌取人，諸位犯不著迎合我喜好，我出身于微，衣衫簡陋無可厚非，諸位家境不同，著日常衣衫即可?！彼瓷倌瓴鳖i泛起紅色的小點，“可是不舒服？”

    少年茫然地抬起頭，就看譚盛禮用那雙深邃又溫和的眼神望著自己，他撓了撓脖子，誠實地點頭。

    譚盛禮再次嘆氣，“去醫(yī)館瞧瞧吧，日后再來，穿你覺得舒服的衣服就行?！?/br>
    少年臉燙得更厲害了，畢恭畢敬地作揖，“是?！?/br>
    “我不去綿州書院乃是沒有信心，師者，細支末微都可能垂范于人，和學(xué)生朝夕相對，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再者......”說到這，他望向少年腰間的玉佩，欲言又止，不知為何，在場的人都明白了，譚老爺不喜歡奢華的人，綿州書院講究，穿錦服戴美玉乃為日常著裝，譚老爺恐怕喜歡不起來。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譚盛禮這樣質(zhì)樸簡單的人，確實不適合書院的氛圍。

    少年拱手，“是學(xué)生冒昧，還望譚老爺見諒。”

    “無礙，心里既然有疑惑，問問又何妨，快去醫(yī)館瞧瞧吧。”語畢，譚盛禮看向其他人，來過兩次的學(xué)生已經(jīng)明白他意思了，紛紛舉手提問，譚盛禮耐心的解答，言語間沒有任何保留，少年怔怔地撓了撓自己脖子，舍不得離開，硬是等到譚盛禮解完惑進了巷子，他才急急往醫(yī)館跑。

    不出意外的，全身都長滿了紅點點。

    這件事對譚盛禮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不成想在城里掀起了風(fēng)波，隨著云尖書鋪售賣譚家文章和詩冊的事傳開，讀書人無不罵云尖書鋪唯利是圖，平安書鋪所賣不過百文銀錢，云尖書鋪竟賣以幾兩高價，真以為所有人都是書呆子冤大頭呢，再者，比較過譚舉人的文章和書院舉人老爺?shù)奈恼潞?，便是書院學(xué)生都找不著維護自家老師的理由。

    學(xué)生求學(xué)，束脩必不可少，然為人師貪得無厭，弄些嘩眾取寵的文章和詩冊賣于學(xué)生就有違師德了，尤其還是物無所值的文章。學(xué)生們雖不議論老師的德行，心里卻跟明鏡似的，與平安街那位比，自家老師真的差遠了。

    至于云尖書鋪，當日買了書的學(xué)生們紛紛鬧上門要求退錢，乞丐同窗們的文章和詩冊沒有花半文銀錢，而他們竟花了十多兩還多，委實讓人氣憤。

    連日來門可羅雀的云尖書鋪好不容易客流如織，結(jié)果都是來找茬的，而且掌柜得罪不起，退錢不說，還笑著賠罪，時時刻刻不忘商人阿諛奉承的本性，愈發(fā)讓人瞧不起，若不是還在書院里，恨不得將以前買的文章和詩冊都給退回來，回想以前，到底都花錢買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文章啊。

    城里有錢公子還好，尤其是那些家境普通，省吃儉用買舉人老爺?shù)淖x書人差點沒氣得嘔出口老血來，以為舉人老爺?shù)赂咄仄穼W(xué)兼優(yōu)，勒緊褲腰帶都想拜讀其文章，到頭來竟是連譚家大公子的文采都比不上，譚家大公子何許人也，杏榜倒數(shù)第一人啊。

    倒數(shù)第一的文章就如此膾炙人口，其余幾位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解禁出門的譚振興聽說自己的文章和詩冊在云尖書鋪賣四兩高價，高興得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誰知轉(zhuǎn)身就聽人議論他是倒數(shù)第一，心情如盆冷水潑下，目光如電閃雷鳴的盯著交頭接耳的文弱書生，猙獰地呲著牙要過去和他們理論，什么叫‘譚大公子是杏榜倒數(shù)第一啊，倒數(shù)第一啊’，他倒數(shù)他也是舉人，那兩人不停地重復(fù)是什么意思，有能耐他也倒數(shù)第一試試。

    吃不著葡萄嫌葡萄酸！

    見他眼神凜冽，譚振學(xué)拍他的肩，“大哥...人家夸你呢?！?/br>
    譚振興歪了歪嘴，“我知道?！闭l要他們夸啊，夸他文章寫得好就夸文章寫得好，非提什么名次，虧兩人還是讀書人，特不會說話了。

    看他嘴唇動來動去又在嘀咕人家壞話，譚振學(xué)無奈，“先挑水吧，待會還要去找木匠呢?！?/br>
    院子里曬的木頭差不多了，譚盛禮讓他們找個木匠回家打家具，要開始準備譚佩玉的嫁妝了，譚振興撅著嘴，聲音拖得老長，“知道了?！?/br>
    平安街熱鬧后，天不亮就有推著車的攤販來，到天亮?xí)r，攤販們已經(jīng)很多了，書鋪里的人更多，清晨的平安街，人多卻不吵鬧，便是街上玩耍的孩童都比其他街的孩童安靜，靜能清晰聽到樹上的鳥鳴，托譚盛禮的福，周圍幾條街的人們都認識他們，挑著水走幾步就有人過來搶著買他們的水。

    還是從其他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