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剛?cè)胪练烁C沒兩天的新土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順便把土匪的窩也供了出來。

    土匪們的房子是建在樹上的，就在旁邊那座山頭，為求將功補(bǔ)過，他們愿意帶他們?nèi)?，那有女人有孩子，女人是土匪花錢買的婆娘，兒子是自己生的，新土匪給譚盛禮他們磕頭，“求諸位老爺饒了小的啊，小的雖是土匪，從沒參與過打砸搶劫?！?/br>
    “去他娘的，敢出賣老子，看老子逃過這劫將來怎么收拾你。”有土匪恐嚇道。

    新土匪嚇得瑟瑟發(fā)抖，陸舉人抬腳踹向說話的土匪，“你以為你能逃得掉，根據(jù)律法，在場的誰都別想逃。”

    律法是什么土匪們不清楚，但他們知道，落到官差手里是兇多吉少了，陸舉人要新土匪接著說，喚官差他們跟過去把剩下的人全抓了，為首的官差有些為難，看向譚盛禮，“譚老爺以為如何？”

    都是舉人，但他該聽誰的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譚盛禮沉吟，“等知府大人過來再做定奪吧?！?/br>
    官差暗暗松了口氣，天都黑了，要他領(lǐng)著人去土匪窩，心里終究沒底，假如有埋伏等著，他們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不知譚振興他們怎么抓到的人，提到剿匪，他心里突突跳個不停，隱隱覺得有事要發(fā)生。

    陸舉人不滿譚盛禮的說法，虎著眼道，“等知府大人來剩下的土匪都不知逃到哪兒去了，趁勝追擊，該把其他土匪先抓住再說?！?/br>
    “該逃的早逃了?！弊T盛禮嘆氣。

    譚盛禮說的沒錯，等知府大人帶著人追到土匪窩，該逃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她們甚是驚慌，跪地給知府大人磕頭，知府大人將她們帶下山，期間，和兩個不知道往哪兒逃的土匪撞著個正著，知府大人嚇破了膽兒，忙躲去官差身后，誰知對方乖乖跪地求饒，束手就擒。

    知府大人：“......”

    這場剿匪，沒有任何傷亡。

    而官道旁，所有舉人都了無睡意，燃了堆篝火，圍坐著聊土匪的事兒，不敢相信譚振興他們有這等魄力，尤其是私下偷偷備好銀錢的舉人們覺得自慚形穢，嘴上說著威武不能屈，譚盛禮真讓他們啟程時，誰沒有在錢袋多放點(diǎn)錢呢？

    “譚老爺，你是不是料到幾位公子有能耐將土匪們制服啊？”

    “譚某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會成這樣?！弊T盛禮如實回答，而譚振興聽得心花怒放，湊到譚盛禮跟前，笑得好不得意，“父親，我們表現(xiàn)得怎樣？”

    譚盛禮斜眼，“可圈可點(diǎn)?！?/br>
    那就是好了，譚振興心里歡喜，挨了一棍的腳也不疼了，喜滋滋的偏頭，看向譚振學(xué)和譚生隱，“父親夸我們呢?！?/br>
    語畢，但聽譚盛禮道，“不否認(rèn)有運(yùn)氣的成分?！?/br>
    許是土匪派人盯著客棧，知道他們在客棧沒有傾巢出動，如若不然，譚振興他們是沒有勝算的，譚振興抑制不住上揚(yáng)的嘴角，盡量克制心底的得意道，“父親說的是?！辈还茉趺凑f，他們抓到土匪是事實，嘻嘻嘻...

    譚盛禮：“......”

    天亮?xí)r，知府大人帶著土匪窩里的人來了，老弱婦孺，被官差驅(qū)趕著，地上的土匪們看紅了眼，然而被堵著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知府大人走向譚盛禮，拱手道，“多謝譚老爺幫忙除掉了平州隱患，本官感激不盡?！?/br>
    要知道，平州土匪猖獗是出了名的，多少官員都拿那些土匪沒法子，后來索性不管了，這次清剿土匪，年底吏部考核是算他政績的，他真感謝譚盛禮。

    “大人嚴(yán)重了，此事乃犬子他們運(yùn)氣好而已，譚某不敢居功。”土匪是譚振興他們捉的，譚盛禮怎好往自己身上攬功。

    知府大人抬眸，看向兩步外的年輕人，“令公子文武雙全足智多謀，必將是朝廷棟梁啊。”

    譚盛禮拱手，“謝大人贊譽(yù)?！彼聪蚬俚郎习l(fā)髻凌亂衣衫狼狽的老弱婦孺，她們奔向地上躺著的土匪，抱頭嗚嗚嗚哭泣，譚盛禮問，“譚某冒昧地問句，不知大人準(zhǔn)備怎么處理這些人？”

    依知府大人的意思，自是按律法處置，以儆效尤，然而人數(shù)眾多，真依照律法格殺勿論未免太過殘忍，畢竟還有好些小孩，他皺眉，“不知譚老爺有何高見？”

    “大人，此事還有什么可商量的嗎？自該秉公執(zhí)法，全族人判死刑啊。”旁邊，陸舉人磨著牙，眼神憤恨地瞪向欺辱過他的土匪，手里若有刀，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以解仇恨，聽知府大人的意思，竟是要網(wǎng)開一面放過他們？

    知府大人蹙眉，看了陸舉人眼，沒有吱聲。

    “本官問過她們了，她們多是周圍村里的姑娘，爹娘為了錢財把她們賣給了土匪...”土匪有罪，但那些婦人孩子何其無辜，知府大人轉(zhuǎn)身，順著譚盛禮的視線望去，有個穿著薄衫的婦人捏著袖子，替土匪擦拭額頭的血漬，她懷里還抱著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婦人邊擦血漬邊抹淚，懷里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睜著眼睛到處看。

    “罪不至死啊?！弊T盛禮感慨了句。

    陸舉人怒火中燒，“譚老爺，你這是何意？”他前兩次受的屈辱就白受了？

    知府大人眉頭蹙得更緊，不悅地看了眼陸舉人，忍著沒發(fā)作，“譚老爺說的是?！?/br>
    平州境內(nèi)亂，土匪橫行的地方有好幾處，若處死這么多人，難保其他土匪不會聯(lián)合做出更瘋狂的事兒來，到時候亂起來，他作為平州知府難逃其咎，“不知能否請譚老爺去旁邊說幾句？”

    譚盛禮拱手，往前走了兩步，卻看抱著孩子的婦人跪著爬了過來，求譚盛禮救救她丈夫，“譚老爺你心地善良，求你救救他吧...”

    她哭聲凄厲，嚇著懷里的孩子，孩子跟著她哭了起來，其他人見狀，紛紛跪著圍了過來，官差們怕出事，忙過來攔著，婦人磕頭，“我給你磕頭了，給你磕頭了。”

    婦人出身農(nóng)家，因爹娘重男輕女，自幼不受待見，十四歲就被賣進(jìn)山給土匪做媳婦，“我知道他在刀口上舔血，是人們嘴里的惡人，但這世上就他對我最好了，我在家沒有吃過口米飯，嫁給他后，他有什么好吃的都緊著我，進(jìn)了山，才感覺自己像個人...”而不是牲口，從早到晚都在干活。

    婦人悲痛，其他人跟著抹淚，土匪們看紅了眼，不住的掙扎，譚盛禮看向知府大人，“不知能否解了他們嘴里的布條?！?/br>
    知府大人會意，吩咐官差去辦，后邊的陸舉人又激動起來，“你們要作甚，難不成真要放了他們？他們是土匪啊，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

    知府大人面露不耐，怎么做他心里自有主張，他是地方知府，還用不著個舉人來教。

    譚盛禮回眸朝陸舉人解釋，“陸兄，譚某就問他們幾句話而已?！?/br>
    嘴里塞的布條被解開，土匪們紛紛靠過來，“禍不及妻兒，我們做的事我們認(rèn)，和他們無關(guān)?！?/br>
    “無關(guān)，說的輕巧，按照朝廷律法，凡占山為匪禍害百姓者誅全家，你們都別想跑?！?/br>
    “陸甘通是吧...”知府大人忍無可忍，“本官在此，用不著你來提醒本官什么是朝廷律法?！?/br>
    陸舉人自知言行過當(dāng)惹知府不滿，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兩句，豈料知府大人根本不理他，而是邀請譚盛禮，“譚老爺請問?！?/br>
    譚盛禮問他們的問題很簡單，為什么要做土匪，有沒有殺過人，妻兒都在，他們不敢有所隱瞞，老老實實交代所有，做土匪是覺得掙錢容易，活得更輕松點(diǎn)，人是沒殺過的，沒少恐嚇人就是了，聽到他的回答，陸舉人又激動起來，“滿嘴謊言，被你們殺的人還少嗎？”

    “陸甘通...”知府大人再次連名帶姓的喚陸舉人，陸舉人白了臉，囁喏道，“我...我是怕大人被他們蒙蔽了?！?/br>
    “本官像是愚昧無知的人？”

    陸舉人不敢說話了，看向土匪的眼神兇狠，恨不得刮他們層皮下來。

    譚盛禮看土匪年紀(jì)不大，問他是哪里人士，其中有在山里長大的，父親是土匪，他們自然也是，也有半路做匪的，所有人里，老土匪大當(dāng)家年紀(jì)是最大的，譚盛禮看向他，他不服氣的翻了個冷眼，“老子殺過人又怎么樣?！闭f話間，他看向其他土匪，“不中用的，丟老子的臉，做土匪要有土匪的樣子，老子平時怎么教你們的啊？”

    其他土匪悻悻的低下頭，想起什么，又抬起頭，爭先恐后道，“不不不，大當(dāng)家沒殺過，大當(dāng)家真沒殺過人，他的武器是木棍，殺不死人的?！?/br>
    老土匪：“......”日他娘的！

    他暴吼，“老子殺過人，殺過人！”沒有殺過人的土匪不是好當(dāng)家，老土匪信誓旦旦，“老子不僅殺過人，殺的還是帝師子孫。”

    “不不不，大當(dāng)家吹牛的，大當(dāng)家最愛吹牛了，他還說他有帝師的書呢?！?/br>
    老土匪：“......”日他娘的，要知道有今天，他自己單干，絕不收他們?nèi)牖?，想他幾十年的土匪威名，毀于一旦啊?/br>
    “真的，真的...”

    有土匪擔(dān)心知府大人不信，把藏書的位置都說了，土匪窩點(diǎn)搶劫得來的贓物已有官差們?nèi)デ謇?，還真找到那兩本書，譚盛禮只看封皮就認(rèn)了出來，是他祖父和父親的，他道，“沒有說謊，那的確是譚家的書。”

    其他土匪忙解釋，“譚老爺，我們大當(dāng)家騙人的，這書兩文錢都沒人買的?！痹趺纯赡苁堑蹘煹臅?，定是譚盛禮認(rèn)錯了。

    譚振興上前拿起，翻了幾頁，陌生的字跡，但譚盛禮不會認(rèn)錯，譚家祖宗們藏書多，許是哪位祖宗的也說不定，他翻開另外本書，字跡又有不同，不過他也算有些眼力，這兩本書的字跡，和譚盛禮不相上下，沒準(zhǔn)還真是譚家的。

    畢竟，從平州到綿州，寫得出這種字的人寥寥無幾。

    看他表情，其他土匪震驚了，他們大當(dāng)家真的有帝師的書，竟然沒有騙人，那為何兩文錢都沒人要，土匪們不明白了，也沒人給他們解惑，只聽知府大人道，“既是譚家的書，那就物歸原主吧，至于你們...”

    所有土匪都繃直了身體，心懸在半空，像等著盼死刑的囚犯，大氣都不敢出。

    在靜默中，知府大人緩緩開口，“通通押入大牢，本官稟明朝廷再做定奪?！辈唤潭鴼⒅^之虐，譚盛禮說得很對，這些人罪不至死，比起酷刑，教化他們改過自新去惡從善更有意義，只是怎么教化，他自認(rèn)沒這個本事，還得請教譚盛禮。

    “讓他們心有所想所望所得，便不會重蹈覆轍?！边@些土匪多貪圖掙錢輕松容易而以匪為榮，要教化這種人，需約以刑罰，然后教他們禮節(jié)榮辱，人知榮辱后就不會再生出占不義之財?shù)南敕▉恚俳桃圆粍诓猾@的道理就行了。

    知府大人思索，“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譚老爺所言，怕是有些難?！?/br>
    “禮節(jié)榮辱非無也?！弊T盛禮垂眸，看向地上抱著孩子的婦人，知府大人如醍醐灌頂，拱手，“還是譚老爺明察秋毫。”

    真要是那頑固無法教化的人，如何會善待妻兒，由此可見，還算他們良心未泯，知府大人又問，“譚老爺，如遇到那屢教不改的人朝廷放過他們豈不放虎歸山？”平州境內(nèi)土匪猖獗，稍有不慎就后患無窮，知府大人不得不問明白了。

    譚盛禮低眉，聲音小了下去，知府大人湊過去，聽得眉頭舒展，不遠(yuǎn)處，譚佩珠走向譚振興，翻了翻他手里的書，漆黑的眼眸淡淡掃過老土匪，“誰與你說是我譚家的？”

    老土匪冷哼，高傲地別開臉。

    譚佩珠低頭又翻了幾頁，轉(zhuǎn)身走了，老土匪咆哮，“老子殺了人，老子殺的是帝師子孫，你們不給他報仇嗎？”

    有土匪聽不下去了，“大當(dāng)家，你就別吹牛了，就你那木棍，殺得了誰啊?！?/br>
    老土匪：“......”

    “給老子閉嘴?！?/br>
    老土匪聲音沙啞，譚振興擔(dān)心嚇著譚佩珠，拉著她朝馬車去，“你想看書喚我拿給你便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小心晚上做噩夢...”

    話沒說完呢，就被土匪們反駁，“我們沒有殺人?！?/br>
    譚振興：“......”有沒有殺人衙門會查，在他眼里，土匪不是什么好人，譚佩珠離遠(yuǎn)點(diǎn)是好的，譚佩珠垂著頭，聲音軟糯糯的，“我就好奇而已?！?/br>
    見她這樣，譚振興不由得放軟了聲音，“拿著書快進(jìn)車?yán)锇??！?/br>
    “好?！弊T佩珠緊緊攥著手里的書，望了眼和知府大人說話的譚盛禮，若有所思的撩起車簾坐了進(jìn)去。

    坑已經(jīng)填平了，譚盛禮和知府大人告辭，乞兒跟在譚盛禮身側(cè)，細(xì)細(xì)琢磨譚盛禮說的法子，對于那些屢教不改的人嚴(yán)懲不貸，乞兒覺得自己看到的譚老爺又不同了，賞罰分明，很好，他望著老實跟在官差身后的土匪們，還有土匪們的家眷，“譚老爺和以前不同。”

    他見過譚盛禮教人，多是以禮節(jié)約束，教他們孝順父母尊重長輩修身養(yǎng)性，從沒談過刑罰。

    譚盛禮嘆氣，“明知為匪非也，卻因錢財容易而入山，不能守住清貧，難保日后不會再犯....”若是因瞬間貪婪而進(jìn)山為匪，這類人還算好教化，怕的是有人冥頑不靈。

    “乞兒以為如何？”譚盛禮問他。

    乞兒想想，“譚老爺說的很對。”

    馬車?yán)锏淖T振興聽到這話，探出頭來，“什么很對？”

    乞兒坐上馬車，將知府大人和譚盛禮的談話說了。

    譚盛禮告訴知府大人，朝廷真放過這群人的話，得先約好刑罰，告訴他們，再進(jìn)山為匪，被捉到的話就絕不姑息，百姓們不懂刑罰，只知?dú)⑷藘斆?，打人坐監(jiān)，知府大人好好普及朝廷律法，讓他們心中有所懼，再教他們守法守禮，他們再犯的幾率就會小很多。

    世間多俗人，能活著沒人愿意死。

    “還是父親想得周到?！?/br>
    乞兒贊同，就是納悶譚盛禮會把刑罰先提出來，與譚盛禮以前大相徑庭，譚盛禮道，“許是子孫不爭氣吧。”

    譚振興：“......”

    譚盛禮是被那兩本書勾起了往事，作為父親，他無疑是失敗的，以為子孫讀的書多了，自然而然會領(lǐng)悟到許多道理，殊不知高估了他們，以致于全家人碰到個拿著木棍的土匪就嚇破了膽，子不教父之過啊。

    平州遇土匪這事，譚盛禮讓譚振興他們以此為題目寫篇策論。

    譚振興非常振奮，他們能大獲全勝，除了勤砍柴練腿功，再者就是土匪太蠢了，聽著兇殘無比，動起手連讀書人都不如，傳言不可信，唯有懷著勇敢無畏的心方能成大事，他是還想諷刺衙門官員官差幾句的，就那些個狐假虎威的土匪也能讓他們焦頭爛額？

    不是有損朝廷顏面嗎？

    但知道譚盛禮不喜歡他諷刺別人，沒有將其寫進(jìn)文章。

    誰知譚盛禮卻問他，“為何不提衙門的作為？”以譚振興的水準(zhǔn)，針砭時弊已經(jīng)拿捏得住尺寸了，不會犯忌諱的。

    譚振興歪嘴道，“能寫嗎？”譚盛禮不是最不喜歡他落井下石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同意他諷刺人了？

    “拿回去重新寫吧?！睍嚨牟哒撨h(yuǎn)比鄉(xiāng)試更難，譚振興這篇文章詼諧有趣，立意不夠深刻，譚盛禮道，“好好寫?！?/br>
    譚振興哦了聲。落筆時就發(fā)現(xiàn)不如他想的簡單，衙門官員做得有好有差，單是諷刺好像太片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06 23:52:44~20200107 23:57: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