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冰轉(zhuǎn)過身來，撥了撥額前幾縷稀疏發(fā)黃的頭發(fā)，看著白落羽說：“就給你倆四十分鐘的時間吧，四十分鐘，不管是換靈魂，還是救你，都足夠了。”

    她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個精巧的遙控裝置，仔細確認了一下按鈕，沖著白落羽按動了某個按鍵。

    “嘀嘀嘀嘀——”一陣急促吵鬧的電子音響起，像催命的旋律，伴隨著電子音不間斷的鳴響，白落羽腳邊那個白色的精密注射泵上，有紅色的背光顯示屏亮起，上面顯示正在40分鐘倒數(shù)計時。

    與此同時，以白落羽為圓心，半徑一米左右的圓形區(qū)域，從凹槽的地板上，緩緩升起一圈網(wǎng)眼細密的獸籠。

    金屬摩擦地面的刺耳銳響鏘然響起，刺激著脆弱的耳膜，讓人禁不住一陣牙酸。

    白落羽驚駭?shù)乜粗蔷従徤饋淼墨F籠，密密麻麻的菱形網(wǎng)眼里，竟然還鑲嵌著半透明的黑色玻璃。

    圓柱形獸籠與關(guān)山魈狒狒的鐵籠截然不同，一看就是為了今天精心準備的。正以緩慢的勻速一點一點從地板下方升起。

    白落羽背脊上冷汗涔涔，不知道楊若冰設(shè)計這樣一個銜滿了黑色玻璃的鐵柵欄有什么用意。

    楊若冰欣賞著自己緩慢上升的完美杰作，眼中盛滿了得意之情。

    自從一百二十年前，她用半生積蓄從唐人街的古董店里購買了那個東西，她就開始對世界上所有神秘力量充滿了興趣。第二次換腦后，她憑借自己多年的神學(xué)研究所獲得的知識，輕松成為了宗教學(xué)教授。

    宗教學(xué)只是她安身立命的幌子，背地里她利用職務(wù)之便，收集了世界上無數(shù)神秘詭異的魔法奇書。而這個籠子，就是按照《暗影之書》里的描述，專為捕獲神體設(shè)計的。今天，它不為捕獲神體，而是有別的用途。

    楊若冰望著徐徐升起的獸籠，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真如《暗影之書》中所記的那樣好用。（注：巫術(shù)秘典《影書》，出現(xiàn)于中世紀，無數(shù)版本，真實存在。）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拉長了聲音，狀似好心地提醒：“還有36分鐘哦。”

    “你瘋了！奈珈根本不知道我丟了，鏡子在我包里，她也不知道我在這里?！卑茁溆鹂粗従徤仙蔫F籠控訴道。

    楊若冰淡淡說道：“你在昏迷時，已經(jīng)過去了5個小時，你的人魚女王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滿世界找你。至于塞壬裂空之鏡，嘖嘖——”

    楊若冰很不文雅地嘬了幾下牙花子，滿臉遺憾地說：“真是有得必有失啊。她要是在約定時間內(nèi)，找不到這里就麻煩了……”

    白落羽低頭望了一速閃動的數(shù)字，焦急地說：“你先把裝置暫停！”

    楊若冰噗嗤一聲譏笑，透過半透明的網(wǎng)眼，打量著白落羽，說：“你覺得，等你家那位找到這里的時候，我還有機會啟動這個裝置嗎？大概一道電光，我就成了一堆焦炭了吧?！?/br>
    “裝置肯定是要提前啟動的，早啟動早放心?！?/br>
    她頓了頓，眼神悠遠，仿佛在回憶過去：“那年，有一首歌特別紅，叫做——愛拼才會贏。奈珈女王要是到了時間還沒出現(xiàn)的話，我就只能愿賭服輸了。人生本就是一場賭局?！彼纳畹赝送茁溆穑f，“我們，都是賭徒！”

    黑色的鐵籠越升越高，仿佛洪水沒頂，白落羽覺得一陣窒息，咬著牙根，胸口劇烈起伏著，對于一個瘋狂躁動、不擇手段的投機分子，她真的不知道要說什么。

    楊若冰忍不住嗤笑，小眼睛里閃著一絲譏誚：“快想想什么方法可以聯(lián)系上她吧，還有30分鐘了?！?/br>
    白落羽緊緊闔上雙眼，在如催命一樣不斷鳴響著的倒計時音中，思考權(quán)衡。

    心沉靜了下來，白落羽想：自己化成一堆腐rou并沒有什么可怕。奈珈說過，人死后，量子意識會從大腦中逃逸出來，回歸虛空，等待下一次的輪回。所有離別，都只是伏筆千篇的重逢而已。

    她不怕。只是，她不舍得奈珈。她怕奈珈傷心。人世美好，她還想和奈珈在一起，帶她去那片美麗的海域戲水。

    奈珈用深邃美麗的紫瞳，深深凝望自己的眼神在腦際浮現(xiàn)。有好幾次，她眼底盛滿幽怨，好像自己是一個拋棄她的壞蛋。

    每次她離開，都會看到奈珈那抹孤清落寞的背影……

    ——下一次，你丟了，我就能找到你了。

    奈珈溫柔磁性的話音，在耳畔回蕩。

    白落羽緊緊抿了抿下唇，平靜地睜開眼睛，按照記憶中，奈珈教她的咒語輕輕啟唇。

    手腕上有涼絲絲的東西快速地蠕動了一下，如離弦的箭.矢一樣嗖地一聲飛了出去

    在獸籠遲緩地升到天花板的最后一刻，一道狹長纖細的七彩身影，從即將閉合的縫隙里鉆了出去。

    圓柱形的鐵籠咔噠一聲觸到了天棚上，頂端一根根尖銳的鋼條刺入斑駁的，布滿塵土的墻體，墻皮的齏粉碎渣，簌簌而落，掉了白落羽一頭一身。

    “啊——”籠子外面?zhèn)鱽硪魂嚰拥募饨小?/br>
    白落羽隔著鐵籠網(wǎng)眼間模糊的陰翳，看到籠外楊若冰正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她尖厲喑啞的聲線，發(fā)出一陣噪音：“啊啊啊——虹蛇！是虹蛇！我終于看到這東西了！”

    白落羽隔著鐵籠，看到腕間的虹蛇已經(jīng)在房間中央幻化成一道美麗絢爛的彩虹，從這間不知坐落于何處的陳舊小屋，伸展出去。

    楊若冰的聲音十分聒噪，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屬于學(xué)者的淡漠，尖著嗓子感嘆：“圣羽虹蛇教的圣物！連接天界與人間的彩虹之橋！我早就聽探子說，奈珈把虹蛇給你了?？磥?，我運氣不錯。今天的賭局，開局就十分順利?！?/br>
    白落羽倏然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她：“原來你，早就知道?！?/br>
    楊若冰譏誚地回應(yīng)：“你以為我是傻子嗎？萬一你的女王找不到這里，那我不是白費心機？”

    一直縮在角落里的白衍，看到那段遽然出現(xiàn)在房間里的美麗彩虹，終于從對“塞壬裂空之鏡”的癡狂中，拔出了眼睛，動作遲緩地靠近虹蛇，渾濁的眼球里閃動著驚奇贊嘆的微光。

    楊若冰徐徐轉(zhuǎn)身，圍著那段七彩虹光轉(zhuǎn)了一圈，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道：“哎呀——還真的是女神啊，我終于知道‘美惠島’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教團，為什么取名叫‘圣羽虹蛇教’了，自在‘圣羽女神教’的基礎(chǔ)上，加了個虹蛇二字，原來，真的有虹蛇??！嘖嘖。”

    她挑眉望了望籠子中的白落羽，說：“你學(xué)文學(xué)的，應(yīng)該讀過希臘神話吧。什么女神跟彩虹有關(guān)，你知道嗎？”

    經(jīng)她一提，白落羽思緒如飛，很多散亂的線索都連在了一起，雙眼遽然亮起。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楊若冰自問自答：“就是天空與海洋之神，身上還長著一對翅膀的，希臘神話里可只有一位，她就是彩虹女神——伊里斯。神話誠不欺我。”

    白落羽睜大了眼睛，眼中流光閃動。她讀過希臘神話，她怎么沒想到。

    天空與海洋之神伊里斯，居住于大海深處，神話中負責(zé)向神傳遞人間的消息，也為人傳達神音，象征物是天界之橋——彩虹。又被稱為彩虹女神。

    可是，當(dāng)她問奈珈，她是不是塞壬海妖的時候，奈珈明明搖了搖頭，最后又猶豫著點了點頭……

    只聽楊若冰繼續(xù)說道：“聽‘黑鱗公主號’的教眾回來說，你那位也有一對巨大的翼翅，可以上天入海，是不是？”

    她轉(zhuǎn)頭沖著身邊的白衍說道：“我們都被她第一次出現(xiàn)時的魚尾給騙了，還以為是鱗族的使者。神話里，伊里斯女神負責(zé)向神界傳遞人間的消息，”她鬼祟的眼睛，瞄了一眼白衍手中包羅一切宇宙信息的“塞壬裂空之鏡”，呵呵笑道，“那句話，怎么說？有生之年。哈哈，活久了，總會遇到神?！?/br>
    仿佛要印證楊若冰的自言自語，小屋外平地里刮起了一陣颶風(fēng)狂嵐，窗戶被遮光窗簾擋得嚴嚴實實，窗外，狂風(fēng)怒號著急速摩擦著墻體，發(fā)出一陣轟鳴，仿佛有一輛地鐵從頭頂疾馳而過，震得窗框和門板哐哐作響。

    有人砰然而入，背脊上一對巨大的紫色翼翅，還沒有來得及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