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25
宋明晏沉默片刻,吐了口氣,見帕德身后跟著的弟兄們都有疲態(tài),遂讓了步:“是我心急,大家抱歉了?!?/br> “這見怪什么,”帕德笑了,“瞧瞧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趕回家成親的新郎官呢!” 大伙哄笑,宋明晏也跟著笑了笑,這是他一路上唯一一次翹起嘴角。 一行人打算靠在一汪水潭邊歇半晚,等破曉再繼續(xù)趕路。一路奔馳疲憊,不少人手上還拿著干糧,嘴里已經(jīng)鼾聲如雷,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大片,一只螞蚱伶俐的從草尖落在了一個男人的鼻尖上,又被一巴掌揮走。宋明晏沒有睡,他吃完干糧后獨自坐在水潭邊發(fā)呆,帕德見他一臉心事重重,便把自己的酒壺遞給他:“瞎cao心什么,沒準去了啥也沒發(fā)生呢?!?/br> “你不擔心哲勒?”宋明晏看他。 “反正沒你擔心?!迸恋曼c起了一支土煙。 “你之前不是哲勒的金帳武士嗎?”宋明晏灌了一口酒,他這幾年酒量見長,再不會像剛來時三兩口就暈暈乎乎不知南北,但帕德的酒極烈,他還是被辛辣氣嗆著了。 “那是我沒辦法,”帕德接回自己的酒壺,別回腰上,“我要不做他金帳武士,那小子就要殺我?!?/br> 宋明晏詫異。 “我不是圖戎人,我生下來就是個馬賊,”吞云吐霧間,帕德的臉淹沒在墨色的夜與細白的煙氣里,“我有一天沒長眼,去劫他的貨,沒劫下來,他那時候多大……十六?沒準可能十六都不到,小孩身手好得嚇人,騎術(shù)也沒的說。我被他射傷了腿跑不了,他讓我在一把刀和一壺酒里選,我選了以刀取血入酒?!?/br> “像是他會做的事,也像是你會做的事?!彼蚊麝淘u價。 帕德擺手:“你別損我,外頭的人叫老子‘瘋子帕德’,其實我惜命的很,能賴活著總比不知道爛在哪便宜了鬣狗好?!?/br> 宋明晏看著自己拇指上的銀狼頭:“死才是最容易的事……” “什么?”帕德沒聽清。 “沒什么?!彼蚊麝汤^續(xù)道,“他十六歲……這么說你跟著他的第二年夏里就出了事?!?/br> 帕德點頭,干笑了兩聲,“反正我也干不來這個,走了么,對他也好?;貋砝^續(xù)當我的馬賊頭頭,活的還自在……你算是跟在他身邊最久的武士了?!?/br> 宋明晏沉默。 帕德瞇眼咬著煙管看了會星空,最終狠狠拍了下大腿:“媽的他要是有墨桑那個心腸,別說句芒草場,就算是整個北漠他都能拿得下……太不爭氣!” “他要有墨桑那個心腸……”宋明晏咀嚼著這句話,然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帕德,“咱倆都活不到現(xiàn)在?!?/br> 帕德大笑。 兩人再無別話,分別靠著潭邊的枯樹淺睡了兩個時辰。宋明晏幾乎是和天頂蒼穹一起蘇醒的,他瞇起眼怔怔看著微熹的天空,看頭頂墨藍漸淡,淡如臨行前哲勒送他時身上穿的那件的藍袍。他推醒了帕德:“繼續(xù)趕路了?!?/br> 男人從鼻腔里發(fā)出兩聲沉重的聲響,揉了把臉振振精神站起來,走了一圈把自己每個弟兄都踢了一腳:“起來起來!帶你們長見識,見見圖戎王畿是啥樣子!” 眾人哪有帕德這么好氣色,皆是一臉迷蒙,遲鈍怔仲間連彼此的馬都險些牽錯。好在這個季節(jié)里太陽出的也早,兩個日分之后日頭下面再困的人也該醒了神,跟在隊伍中哼起了不知哪學來的下流小調(diào)。 “這還沒入夏呢,太陽也夠毒的了,”帕德擦了把汗,干脆脫了外套搭在馬背上,朝宋明晏問道,“你就這么回去?” “不,”宋明晏否定,“晚上潛進去,我知道巡夜換班有漏洞,時間足夠我們都混進去,一會快到地方了我告訴你們路線和計劃?!?/br> 帕德驚訝:“你身為金帳武士,換防有漏洞居然都沒告訴過他們?” 宋明晏目光平視前方,“我只是……的金帳武士?!?/br> 帕德聽得對方這句話說得古怪,不由偏過頭去,看向青年的側(cè)影。隨即電光火石間,他仿佛明白了點什么。 自己當年說這小子不是小羊崽不是小白花,真是半點都沒說錯,嘖嘖嘖,圖戎那幫人現(xiàn)在就該祈禱自己沒對哲勒干什么,不然就自求多福吧。帕德聳聳肩,這么想道。 黃昏時分,宋明晏已達王畿附近,若他還跟著蘇瑪他們,只怕連多其格林海都還沒走到。再往前一里,他便看見了濟濟爾家的羊群——那只頭羊角上的綠綢子還是宋明晏幫忙系上的,濟濟爾家的二兒子正忙著趕羊回圈,結(jié)果總有小羊不聽話,他不得不抱完這只拖那只,忙得不可開交。羊群的前方營帳連綿鋪張,炊煙裊裊,一派和平景象。 “你看,我就說沒出事吧?!迸恋铝粢蝗税疡R群藏好把風,其他人趴在了草原的土坡上。 宋明晏皺眉道:“如果沒出事,我?guī)銈冊贊摮鰜砭托??!?/br> 老馬賊一努嘴做了個夸張的白眼,表示隨便宋明晏折騰。 “再等三個時辰入了夜,東北角將無人巡查,從那里翻過馬棚就能到營帳地,你認識喀松嗎?唔……就是那個帳子門是藍色的,”宋明晏指了指方向,“我知道他們家半個月前去天命山請神治病至今未歸,帳子是空的沒有人住,你讓你弟兄先在里面躲著,我跟你去找哲勒,若找到一切好說,如果真的有壞事發(fā)生,那就按先前咱們商量好的做?!?/br> “喀松家里有酒沒有?干等著多無聊啊?!庇腥瞬遄靻柕馈?/br> “有。” 大伙嘻笑。 “有酒,有刀,有金子,有命。那就一切悉聽尊便,武士閣下?!迸恋路瓊€身,翹起腿躺在地下,“還有三個時辰,讓老子再養(yǎng)會神,沒準這是我最后一次腦袋和身子連在一起睡覺了?!?/br> 三個時辰之后,眾人已經(jīng)順利爬過了馬棚,沒有任何一匹馬對這批突兀的陌生來客感到好奇。躬身其中的馬賊們看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乖乖,現(xiàn)在圖戎誰管養(yǎng)馬的?這要讓邊境的馬販子們看到,眼珠子都得粘在上面……這身板,這毛色,簡直比脫光了的小娘們還勾引人?!?/br> 宋明晏朝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矮身迅速繞到了一座營帳后,他比劃了個方向:“前面左拐第三個帳子,喀松家的,沒問題么?” 帕德手下一個獨辮男人朝他點點頭,招呼著其余人潛行過去。宋明晏則拽著帕德,往王帳的方向前進,他巡夜四年,對何時會有人從何處經(jīng)過簡直爛熟于心。大約往里深入數(shù)十丈之后,宋明晏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是什么?”他抬手指向前方。 王帳附近原本是一片空地,但如今在夜色里,卻有一座“岡”字型的高架矗立在那里,高架下方燈火通明,有幾個宋明晏眼熟的武士在附近看守,高架上懸有一團黑影,隔得遠了看不太清楚,仿佛是個人形。 宋明晏拍拍帕德的肩,又問了一遍。 “……”帕德沉默良久,說:“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br> 宋明晏似乎沒能明白帕德這話什么意思般往前邁了兩步,隨即身體陡然僵住不動了。 帕德怕他在傻站著被那邊的巡衛(wèi)發(fā)現(xiàn),趕緊將宋明晏拽了回來。他見對方雙眼都沒了光彩,心道一聲壞了,這小孩是受了大打擊啊,連忙壓低聲音勸道:“你別慌啊,我估計他還沒死,礎(chǔ)格魯這玩意我知道,得吊好幾天才完蛋呢,他要已經(jīng)死了,沒必要底下還有這么多守衛(wèi)不是?喂,姓宋的,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宋明晏不答,帕德氣急干脆狠掐了他一把,對方的眼珠這才緩緩轉(zhuǎn)動,焦點落在了帕德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