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33
哲勒趕到時,灰煙正在河畔悠然吃草,而他的主人則呆立在河邊,留給哲勒一個背影。哲勒一扯韁繩,白電發(fā)出一聲嘶鳴,緩緩減速,親昵地停在了灰煙身邊。 “宋明晏?!?/br> 對方緩緩轉(zhuǎn)身,映入哲勒眼中的那張臉上血跡灰塵斑斑,像是剛從修羅道里爬出來的凄厲惡鬼。而宋明晏在看到哲勒的那一刻原本凝固的五官終于有了松動的裂紋,呆滯紛紛剝落換上了驚訝,驚訝轉(zhuǎn)瞬又被慌亂替代,身體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向后退了兩步,硫磺泉邊土壤松軟,馬靴踩在上面時微微下陷半分,刻出一個鞋印。 “哲容呢?!闭芾諉査?。 宋明晏咬住嘴唇,這漫長的十二個時辰里他從未覺得害怕,現(xiàn)在反倒失去了所有開口的勇氣,心慌意短方寸大亂,幾乎不敢看向他主君漆黑的眼睛。 “我殺了他,尸體就在那邊?!彼蚊麝痰吐暬卮?,“我忍不住,我知道按部中律法我應(yīng)該把他活捉回去交由長老與執(zhí)法隊(duì),可我忍不住……孤涂殿下,你是為此而來嗎?” 他口氣里甚至帶上了一抹絕望,自己卻不知這絕望從何而來。 哲勒松開韁繩朝他走去,向來沉穩(wěn)腳步如今有些虛浮。宋明晏愈慌,更要后退。 “你再退,就掉進(jìn)水里了?!?/br> 他連忙站住不敢再動。 哲勒來到宋明晏面前,平視著他的眼睛,“你在心虛?” “我……” “我不是為哲容而來。” 宋明晏因?yàn)檫@句話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哲勒垂眼看見了宋明晏的手,他伸手去握住那還半濕的袖口,抿著嘴不再說話。摩雷那一刀劃得極深,加上宋明晏一直也沒去管,布料黏在皮rou上,長長一道有些慘不忍睹。 “這是誰的血?” “有摩雷的,有哲容的……我不記得了。” “難道沒有你的?” 宋明晏脫口而出:“不礙事?!?/br> 他的主君眉頭皺得死緊,宋明晏的胳膊這么抬著也不是,縮回來也不是,他剛要動,哲勒掌中收緊,稍稍一拉,宋明晏的肩便撞上了他的肩。身體嚴(yán)絲合縫,如每次宋明晏回營時與哲勒的擁抱并無二致。宋明晏四肢僵硬動彈不得——他多想如往常般回?fù)碚芾眨欢乖谏韨?cè)的手掌滿是血污,骯臟可怖。 二人兩樣傷痕,一樣狼狽,連吹過的風(fēng)都是腥甜的。 “你不用逞強(qiáng)?!?/br> 宋明晏聽見他的主君如此說道。剎那間他只覺得胸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坍塌,這句話是他救命的稻草,溺斃前的浮木。他終于緩緩抬手,攥住了哲勒的衣服,柔軟的布料上立刻印出了兩個暗紅的手印,他一分分用力,那紅色愈透愈深,哲勒仿佛毫無知覺,他繼續(xù)說道,“宋明晏,你能回來,我很高興。” 宋明晏猛地低下頭,將要出口的嗚咽死死忍住。 他不想松開。 二人休息了會,哲勒便朝這一切事件的元兇走去。 他的兄長橫倒在地,身體正在逐漸失去溫度,幾只蠅蟲早已迫不及待地圍上了男人血跡斑斑的鼻梁嘴角,尸體齊腕失了一手,僅剩的那只手腕處也有一道血口,最致命那一刀則開在頸側(cè),切口齊整而深,幾乎旋斷了哲容小半的脖頸。宋明晏刀法干凈利落,確實(shí)與他一脈相承。 “要將他帶回金帳嗎?”宋明晏問道。 哲勒徑直彎下腰,解下了象征哲容身份的豺狗營令牌與鑲金腰飾,然后回頭對宋明晏道,“搭把手?!?/br> 宋明晏依言過去,和哲勒一人一邊提起了尸體的一只衣袖。二人將哲容的身體拖行了數(shù)十步后同時松手,男人高大的身軀向前傾去,落入水中時發(fā)出沉重地一聲悶響。靜靜流淌的硫磺泉迅速吞沒了他。 哲勒三日來除了蘇醒時的一壺水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入胃,光是做完這一點(diǎn)小事,幾乎耗盡了他僅剩的力氣,他眼前有些發(fā)黑,但仍然撐著不愿讓宋明晏看出半分。等暈眩感褪去后,他垂眼輕聲道:“眾星為吾祖之眼,群山為吾祖之軀,是有子民哲容,生時長驅(qū)四野,死后展翅八荒……” 宋明晏聽見了哲勒的念頌。北漠人相信自己的靈魂生于地面便是蒼狼,死后則為白鵠,那位年邁的大祭司都教過他,他聽得懂,也聽得清。他的主君聲音沉靜,不疾不徐,可宋明晏只覺刺耳。 念完禱詞,哲勒難得又解釋了一句:“如果帶哲容回去,他的身體將被群馬踩踏之后丟散四野,魂魄不入輪回?!?/br> “原來如此?!?/br> 哲勒眉心微動,側(cè)過頭看向宋明晏:“你口氣很不對,是覺得我做錯了?” 宋明晏不肯回答。 “你覺得我應(yīng)該帶他回去嗎?”哲勒的唇角漸漸抿起,疑問中帶上了一絲詰難,“你覺得我該立威,該憤怒,該恨他嗎?” “不是該不該,是你根本不會?!?/br> “你很了解我?!?/br> 宋明晏搖頭:“不,我一點(diǎn)都不了解你?!?/br> 或許是先前心緒起伏過大,他再開口時語氣不由帶了一絲激憤:“孤涂殿下,你為什么要為他祝禱?他不是什么蒼狼,死后更不該成為自由的飛鳥。他做了那樣的事,弒父親,刑兄弟,篡王位,若是我——” “若是你,你已斷他一手,斬他性命。”哲勒打斷了他。 不,還不夠,他還有無數(shù)報(bào)復(fù)未曾加諸在那人身上,這樣讓他死已經(jīng)算是太便宜,胸中有惡犬在如此狂吠。 “只因?yàn)樗悄愕男珠L?” “繼續(xù)追責(zé)下去,圖戎可以又多上一萬的奴隸,其中還能包括古狄部的朵麗,哲容的妻子?!闭芾照f道,“至于礎(chǔ)格魯……當(dāng)初他以你的歸期與我相賭,你既然已經(jīng)回來,我不想再計(jì)較。” 宋明晏倒吸一口氣,瞳孔灼灼:“如果我沒有趕回來呢?你是不是就任由他將你喂了禿鷲?”他再難克制,大步過去,按住哲勒的雙肩,聲音發(fā)顫:“你為什么就不能多為在乎你的人想想?!” “你別晃我,頭暈?!闭芾瞻櫭迹职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