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36
宋明晏推辭,“你拿去給他們吃吧?!?/br> “哎喲,難道你等會不吃?”那人嚷道,“你可是咱們汗王即位的頭號大功臣,一會可做好被大伙灌酒的準備吧!” “我晚上不去了?!彼蚊麝掏崎_對方的手向前走去。 “你上哪去?” “找赫骨結(jié)賬?!彼蚊麝填^也不回。 赫骨不愧是部中號稱一出生就被天神抽走了感情的男人,他才不管時候合不合適,宋明晏又是不是功臣,既然宋明晏來“結(jié)賬”,他自然毫不客氣地公事公辦,以擅自提前脫隊,挾持平民,襲擊執(zhí)法隊長的罪名判了宋明晏四十鞭。 宋明晏站著過來找他,離去時則是被執(zhí)法隊的人抬回了營帳。 “你何必挑在今天。這三天可是汗王即位的大喜日子,你這一頓鞭子下來少說也得趴上個五六天,豈不是一口酒rou都吃不上?”有人很不理解。 宋明晏不想理人,一言不發(fā)地將床上的被單抓過來蓋在了頭上。 夜幕和祝酒歌一起降臨在圖戎王畿的上空。游歌者被眾人拉住,現(xiàn)編了唱給圖戎新王的詩歌,女人招呼每一個人多喝一碗酒,多吃一塊新烤好的rou,男人們喝得興起,連衣裳也脫了,隨手丟在地上,被抱著瓜果打鬧的孩童們來回踩踏。這是個習慣用狂歡沖淡死亡的地方,宋明晏趴在床上,隔著一層被單和一層帳門,熱鬧就像是隔了兩重天地般愈發(fā)的遙遠了。這是屬于哲勒的宴會,他的汗王如今大概正在接受子民祝賀,喝下一碗又一碗飽含祝福的美酒。 他半睡半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你還在跟我賭氣,連我的即位宴會也不肯參加?” “我挨了一頓鞭子,想?yún)⒓右矃⒓硬涣??!彼蚊麝痰穆曇舾糁”粣瀽灥貍鞒觥?/br> “那就更像是在賭氣?!?/br> 宋明晏聽見對方的腳步逐漸靠近自己,腦袋上蓋著的被子微朝上一拉扯,最終又松手放了回去。 “上藥了嗎?”那人問他。 “不想上?!?/br> “你怎么越過越小孩了。” 對方的聲音頗為無奈,宋明晏都能想象得出他的主君一定是皺著眉,又不滿又不忍斥責的表情。過了一會,他聽見外頭沒了動靜,以為哲勒離開了,便打算換個趴姿。 “別亂動?!?/br> 宋明晏猛地握住拳:“你沒走?” “我走了,誰給你上藥?”哲勒撩起宋明晏后背的衣裳,“忍著點?!?/br> 藥膏剛接觸到皮膚時宋明晏微微抽了一口氣,之后再不發(fā)出一絲聲音。對方的指腹并不溫潤如玉,沾著藥膏劃過背上的傷口時反而更激起一陣火辣辣的guntang。 “我問過赫骨了?!闭芾照f道,“你這頓鞭子算是為了我。” “所以汗王要賞給我什么做補償嗎?”宋明晏扯出一個干巴巴的笑。 “你想要什么?” 哲勒這樣問他,宋明晏只覺得舌根的苦意越來越重,仿佛那瓶藥膏不是搽在了傷口,而是全塞進了他嘴里,“我么……我沒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說。”哲勒走到宋明晏的床頭,“伸手,你手上的那道口子先前包扎得潦草,我重新給你處理一下?!?/br> 青年把左手從被單里探出去,腦袋始終不肯露出來。哲勒握住他手腕的時候,宋明晏的指尖微微顫了顫,最終也只是懸在空氣中,沒有再動。 “我沒有跟你賭氣,哲勒?!?/br> 這是宋明晏頭一次不帶敬稱的稱呼哲勒,哲勒正在結(jié)開他胳膊上繃帶的手稍稍一停。 “我真的是在氣我自己。”宋明晏把頭埋在肘間,“我在夜里看到金帳旁的那架礎(chǔ)格魯?shù)臅r候,我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我阿姊。我在想她在和親車中看到盧允央掛在太一樓上的頭顱時,是什么樣的心情?!?/br> “我殺哲容的時候,我看著他,腦子里想的卻是宋澤儀,是我死了的父皇,是我的哥哥們。我殺了他,可殺的卻不是他?!?/br> “我好氣我自己,父皇教導(dǎo)我要有仁心仁德,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可我做不到了。我殺人的時候手不會有絲毫顫抖,我挾持過無辜的姑娘,我恨不得將每一個對你有歹意的人都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我——” 宋明晏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暴露在外的那只手慢慢地被對方握在了掌中,哲勒的手心干燥,指腹卻帶著夏夜的潮氣和藥膏的粘膩,指節(jié)與宋明晏凸起骨節(jié)旁的凹陷處嚴絲合縫,緊貼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皮膚下流淌的血液與蓬勃的脈搏。哲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這樣靜靜握著。 宋明晏用力閉上眼,他忽然覺得哲勒不說任何安慰他的話真是太好了。 汗王不在席上,并不影響宴會的繼續(xù)。近夜半時有人隔著帳門來找哲勒,問他是否要回去休息。哲勒剛有起身的意思,宋明晏低低說道:“別走?!?/br> 哲勒沒出聲,宋明晏又請求了一遍,“好不好?!?/br> 半晌過后,帳外的人再次發(fā)問,哲勒這才開口,卻是回答向宋明晏:“我沒說要走?!闭f罷,他揚聲遣走了帳外的人。 “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什么?” “再說一遍。” 哲勒皺起眉,嘴里重復(fù)了一遍,“我沒說過要走?!?/br> 宋明晏腦袋依舊躲在被單里,不愿讓哲勒看見,他的手卻動了起來,五指一點點從哲勒掌心張開,然后又一點點收攏,反握住了哲勒的手:“……謝謝?!?/br> 他聽見被單外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 這是宋明晏這半月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覺,無夢無魘,寧靜踏實。宋明晏醒來時手是空的,他心里也跟著一空,然而昨天哲勒肯守他入睡已經(jīng)是他極大的奢望,難道他還能期盼什么。宋明晏掀開了腦袋上的薄被,白晝突兀地闖入視線,他有些不太適應(yīng)的瞇起了眼,隨即視線便凝固在了枕側(cè)。 哲勒的腦袋靠在宋明晏的床頭,一手枕在額側(cè),他雙眼閉著,呼吸均勻。這姿勢必然難受,宋明晏正要推醒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收住了手。 他的主君不常笑,皺眉沉默的時候更多,就連睡著了,眉心也是微微蹙起的。宋明晏抬手想去碰一碰哲勒的眉梢,指尖依舊遲疑地停在了眉心半寸,再不敢前進一分。他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手指緩緩移動著,像是在虛空里描摹著對方的五官,最終他的手落在了哲勒落在床頭的一縷黑發(fā)上。宋明晏小心翼翼地移動那縷頭發(fā),仿佛拈著千年稀世的珍寶,然后他輕輕地放在唇角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