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jié)閱讀_42
“你們末羯也夠快的。”夏帕雷好不容易緩過了氣。他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和殘渣,想吐在末羯人的靴子上,但失敗了。 抓住夏帕雷頭發(fā)的那人嘻嘻笑著:“對不住啦,你阿媽只能再為你生個兄弟了?!?/br> “別說,他現(xiàn)在就可以去見他那個……叫什么岡的兄弟吶!”又有人在笑。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有個絡(luò)腮胡子向夏帕雷問道。剛剛在那堆篝火旁時,這個人坐在地位最高的上方。 “我夏天就是個戰(zhàn)士了,讓我像戰(zhàn)士一樣死?!毕呐晾卓粗难劬?。 “這個可以?!苯j(luò)腮胡子拔出了刀,“那么像戰(zhàn)士一樣,你念誓吧?!?/br> 夏帕雷被人用力按住額骨,被迫仰起了頭,對著刀鋒露出了自己的脖頸。他拼命瞪著眼睛,不讓自己流出恐懼的眼淚,也不讓自己聲音顫抖:“蒼穹無極,王命無極,王予刀刃于吾,吾愿為王戰(zhàn)至刀斷刃朽,命盡骨枯……!”氣管被割破的那一剎那,他拼命發(fā)出了最后一個音節(jié)。 末羯人松開了他,他向后倒去,眼睛依舊睜著,在瞳孔凝固前,他看見的是漫天繁星和絡(luò)腮胡子拇指上的一枚銀色蒼鷹扳指。 次日圖戎王畿。 “王帳要轉(zhuǎn)場,王居然跑到別的部族里去,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穆瑪喇始終不贊成哲勒的這次出行,一直皺著眉在嘟囔,“而且上回墨桑那小子給汗王送來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說是什么花了幾千金的綢緞,絲絹,咱們馬背上拼刀子的人,要披著這些滑溜溜的東西做什么?” “按理說,汗王即位該送牛羊千只酒鹽百罐的,”有人附和著嗤笑一聲,“不過聽說去年末羯凍死了不少畜生,不少末羯人直接睡死在了帳篷里,眼皮都凍在了一起,撕都撕不開。他哪里舍得把救命的東西送給咱們,當(dāng)然給些只有東州小娘們才喜歡的東西?!?/br> “咱們這位汗王的武功頭腦什么都沒的說,只是這脾氣嘛,”穆瑪喇抓抓腦袋,從發(fā)間摸出了一只虱子,“要是老汗王,收到末羯那幾箱布料當(dāng)賀禮,早當(dāng)著使者的面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哪還會放進(jìn)庫房里……”他忽然住了嘴,因為宋明晏不知何時已來到他的三步外,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穆瑪喇剛才的抱怨。 “阿明武士?!蹦卢斃畱M愧地朝宋明晏低一低頭。對方年紀(jì)比他小不少,卻是如今圖戎部中唯一飲過汗王血的金帳武士,穆瑪喇只是豺狗營的千騎,此時向?qū)Ψ降皖^,是表示自己方才議論汗王的失禮。 宋明晏明白,自然不會計較,他朝穆瑪喇問道:“秋葉灘那邊的牧民已經(jīng)出發(fā)幾天了?” “按慣例,比咱們要早上三天?!睂Ψ交卮?,“到達(dá)夏場大概是初九初十的樣子。” 宋明晏算了算日子,吩咐道:“你現(xiàn)在帶上‘豺狗’出發(fā),趕上秋葉灘的人,和他們一起去夏場?!?/br> 穆瑪喇不解其意,“要護(hù)送?” “是的?!彼蚊麝桃姴贿h(yuǎn)處哲勒已經(jīng)牽馬過來,“這是汗王的命令,一旦你中途發(fā)現(xiàn)情況有變,立即叫秋葉灘的人就地扎營,等王帳大部隊?!?/br> 穆瑪喇雖然不愛看字畫,不代表他蠢笨,他臉色瞬間嚴(yán)肅:“情況有變?為什么會情況有變?有人要來搶場子?” “沒準(zhǔn)比搶場子還嚴(yán)重?!彼蚊麝痰吐暤溃案陝e還在天命山?jīng)]回來,額濟(jì)里他們要跟著王帳,你比赫扎帕拉他們經(jīng)驗多,所以汗王才派你去。”穆瑪喇看向哲勒,對方也聽見了宋明晏的安排,他朝穆瑪喇點頭:“現(xiàn)在出發(fā)吧。” 穆瑪喇向哲勒行禮領(lǐng)命離開,他再不去想哲勒有什么缺點,這是他的主君,他效忠的對象,而主君的命令,他定然要盡心竭力完成。 哲勒準(zhǔn)備了要帶去末羯的賀禮,又點了突狼營的三百騎,和宋明晏正式啟程上路,路過烏璃家的帳子時,簾子正好掀開,蘇瑪從里面走了出來。她抬眼撞見馬上的宋明晏,面上一冷,自先前從侯遼回來后,蘇瑪便再沒跟宋明晏說過話,此時不免有些尷尬。眾人環(huán)顧下,最終女孩咬咬下唇,飛快說了句“一路小心”,旋即轉(zhuǎn)身鉆回了帳中。 宋明晏只看著沒做聲,突狼騎的人不免湊過來打趣他:“你這是惹姑娘生氣啦?蘇瑪脾氣是壞,跟男孩兒似的,難哄!不然咱們先走,你去把她哄好了再跟上嘛!” 宋明晏想解釋,又覺得這解釋無關(guān)痛癢,干脆道:“我跟她……也沒必要哄?!?,說罷他一夾馬腹,到前面開路去了。大伙還以為他是害羞了,不由紛紛大笑,倒是哲勒掃了一眼烏璃家青灰色的營帳,又看了眼前方的青年,嘴唇微動了動。 灰煙步伐輕快,宋明晏拉下了隊伍一段距離,直到他看見距離他二十步遠(yuǎn)有一團(tuán)烈火般的艷紅,他這才停下了馬。是若娜。 “閼氏不去收拾帳子嗎?” “我先來送送你們?!比裟妊鲱^笑道。哲勒早已告知不會帶她一同去末羯,少女狡黠如狐,自然不會不知道緣由。 “那么閼氏這回還有什么要我?guī)兔ι訋У膯幔俊?/br> 若娜瞇起眼,夏日的驕陽更盛春時,她就算瞇著眼,也難以看清宋明晏的逆光的面目:“不用啦,上回的茉莉膏我還沒用完呢?!?/br> 宋明晏握著韁繩,“好吧,那夏場再見。” “夏場再見。”少女朝宋明晏一齜牙,“但愿夏場再見?!闭f完她裙擺旋轉(zhuǎn),消失在了重重營帳間。 因為要轉(zhuǎn)場的關(guān)系,宋明璃的東西早已打包收拾好,堆壘在了大車上,詠絮進(jìn)來整理最后一箱衣物,卻發(fā)現(xiàn)宋明璃一直坐在馬凳上發(fā)怔。 “一會帳子要拆了,日頭有些烈了,公主要不先去車上坐著?”詠絮抱著一盒首飾過來問道,她見到宋明璃手中攤開的書卷,不由一愣:“公主怎么把這個給找出來了?” 圖戎閼氏手里是一冊東州詩集,并非穆泰里所珍藏的那些古卷,而是宋明璃從皇宮帶出的唯一書本。這詩集七年前在帝都泰燕一冊難求,正是譽(yù)滿天下的才子盧允央所著。 “昨天夜里,晏兒來看過我一回?!彼蚊髁б暰€落在紙面字跡上,又像什么都沒看,“我勸他隨我一起回東州,他不肯?!?/br> 詠絮詫異:“公子他……” 宋明璃忽然扭頭望向詠絮,“那你呢?我想要你隨我回去,你肯不肯?” 詠絮一時語塞,她猶豫半天,才咬唇道:“若公主要奴婢一塊回去,奴婢自然……自然……”她說不下去,臉忽然泛起了緋紅。 “你是不愿意的了,”宋明璃了然地嘆息一聲,“我曉得的,那個蠻族少年常來找你,你喜歡他?!?/br> “我……公主……”詠絮愈發(fā)窘迫,連握著裝飾盒的手指尖都在發(fā)燙。 “你是有喜歡的人,所以不肯回去,晏兒又是為什么不肯呢?”宋明璃喃喃道,“難道他也有喜歡的人在這里么?詠絮,你可曉得?” 詠絮搖頭。 宋明璃的指尖輕輕撫過脆弱輕薄的紙頁,口氣微微失落,“晏兒真的長大了呀,他的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了,也不告訴我了。他小時候什么都跟我說的,什么偷偷帶了只蛐蛐去書房被太傅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多吃了一份甜食讓母妃生了氣,就連被明喻欺負(fù)得哭了鼻子也是頭一個來找我的……說起來,晏兒從出宮后就再沒有在我跟前哭過了。” 掌中藏藍(lán)封面的書冊就是宋明璃不知愁的宮廷歲月,是沒有黃沙沒有刀戟的美好年華,絲竹與聲樂仿佛沒有盡頭,宋明璃總恍惚以為還能看到自家幼弟小臉委屈地趴在自己膝頭,可昨日與她相對燈火的宋明晏,早有了青年人該有的修長與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