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身影，蔣成桐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子里溢出關(guān)懷來。她不禁去想，如果，如果她對云深坦言一切，她能否對自己恭敬之余，親近幾分？

    她猛然搖了搖頭，把自己腦海里這荒謬的想法給除去，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她就是丹心宮的罪人，不可，不可。

    裴云深走的很慢，一路上也遇見不少人，喚了大師姐，或是熱絡(luò)，或是冷淡，她一一點(diǎn)頭應(yīng)了，臉上帶著漠不關(guān)心的神色——不僅不關(guān)心別人，也不關(guān)心自己。

    直到夕陽的光輝灑下來，落在她身上，她的心思才從縹緲的云間回到塵世。

    那一日，小師妹就是這樣站在夕陽光影里看著她的，神色柔和，姿態(tài)溫婉，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

    裴云深腳步一頓，繼而轉(zhuǎn)身，大步往那小小院落而去。

    她想見她。

    此刻，初凝的處境十分困窘。之前她向外門弟子買通了差事，借著送衣物之名，偷偷去找裴云深，后來被楊柔迎面撞上。

    楊柔心有不甘，更不能容忍裴師姐對她這種資質(zhì)魯鈍的人另眼相看，自然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抓住她的小辮子。

    她悉心盤問了數(shù)人，才發(fā)現(xiàn)初凝那日是假借送衣物之名去找大師姐，恰逢住在她身旁的弟子說自己少了一件換洗的道袍，楊柔才帶著人氣勢洶洶的找過來，就是想讓初凝難堪。

    楊柔唇角勾起：“怎么？甄師妹，宋師妹的衣袍該不會是被你給偷拿去了吧？我知道你修為微末，沒有一件像樣的道袍，只是這偷拿別人衣服的行為，已經(jīng)是有違宮規(guī)了?！?/br>
    丹心宮的弟子之間有著森嚴(yán)的級別劃分，越是內(nèi)門弟子，分到的道袍、住所和修煉武器都越好。這道袍是丹心宮特制，如楊柔等人穿的，都是尋常刀劍無法刺破的，甄嘉若分到的，只是稍微防水火的普通衣物。

    初凝靜默看著她：“若是我說我不曾，兩位師姐可信？”

    楊柔嗤笑一聲：“不信。誰會信你？”

    裴云深聲音里含著冷意：“我信?！?/br>
    楊柔身子一僵，陡然回首，看見是她，十分驚愕：“裴師姐，你怎么會來這種地方？”

    裴云深邁步走近：“何時(shí)輪得到你質(zhì)問我？給你十息時(shí)間，離開這里?！?/br>
    她對人雖然冷淡疏遠(yuǎn)，但也溫和有禮，何時(shí)如此疾言令色過？

    楊柔一滯，臉頰白了一白：“師姐，你……”

    裴云深眸色微深：“五息?！?/br>
    楊柔低下頭，緊緊的咬住嘴唇，聲音里隱含不解：“師姐，我這便走?！?/br>
    初凝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前世她對甄嘉若的算計(jì)，總感覺她以后還是會來找麻煩。

    裴云深垂目：“碰巧經(jīng)過這里，我便先走了?！?/br>
    碰巧？誰信呢！

    初凝一個(gè)箭步?jīng)_上前，攔住她：“裴師姐，你是不是來看我的？”

    裴云深緩緩的搖搖頭，本來是想說‘不’的，可是迎著初凝期盼的目光，話說出口就變成：“雖是順便，也是想來告訴你一句，過幾日我便離宮尋藥了。你若是想喝桃花釀，今日便去多搬些回來?！?/br>
    初凝抿唇：“師姐，你不是傷還未好全，怎么這般急著出去，掌門真人不知你的傷勢嗎？”

    裴云深神色瞬間變得冷淡：“師尊是一宮之主，諸事繁忙，我不過區(qū)區(qū)凡軀，何必惜命。”

    初凝眼角微紅，扯了扯她的衣袖，克制而悲傷：“若是師姐有事，我會難過?！?/br>
    裴云深微怔，然后低下頭：“小師妹，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或許有幾分依賴。門內(nèi)人以修為論高低，你受了不少欺凌。我若是遇到，會盡力回護(hù)你?？赡悴荒埽膊恍鑼ξ胰绱擞H近。我不習(xí)慣與人接觸過多?！?/br>
    初凝慢慢的松開手，眼眶里徐徐蓄起水霧來：“裴師姐……”

    裴云深不再看她，轉(zhuǎn)身便走，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夕陽光影里，踽踽獨(dú)行。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注視的目光，溫和，并不逼人，帶著淡淡的憂傷和關(guān)懷。

    其實(shí)……她雖然不習(xí)慣與人接觸過多，可是她知自己并不討厭小師妹。在弱rou強(qiáng)食，一切以實(shí)力論尊卑的丹心宮里，裴云深覺得，除了她自己這個(gè)心如秋潭的山間客外，便只有這個(gè)小師妹，眸子里滿是澄澈的笑意。

    可牽絆太深，于人于己都無利。

    她日日在外奔波尋藥，難免會有傷重甚至身死的一日，倒是不好叫別人為自己牽掛了。

    ……

    裴云深修養(yǎng)數(shù)日，或是因?yàn)槭Y成桐之言，清輝真人給她放寬了時(shí)間，等她的傷已經(jīng)完全好全，才派了童子傳喚，又讓她帶上一批新入門弟子外出歷練。

    她心里毫無波瀾，反而帶著一種淡漠的冷倦，直到她在隨行弟子之間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那道因?yàn)樗催^來而迅速轉(zhuǎn)開的目光。

    裴云深的心里咯噔一聲，走到初凝面前，沉默半晌，但四周的氛圍卻變得緊張起來。

    “大師姐，”有人過來欲與她說話。

    裴云深抬手制止，定定看著初凝：“上次雪山之行，你已經(jīng)跟著歷練一次，現(xiàn)在，回去?！?/br>
    初凝咬了咬唇，踮起腳尖，迎著眾人驚詫的目光，在裴云深耳邊輕聲說：“裴師姐，算我求你。我就想跟著你，你為何要對我如此冷漠？”

    裴云深神色頗冷：“你為何要跟著我，該說的話我早已說清?！?/br>
    初凝緩緩呼出一口氣：“因?yàn)槲谊P(guān)心你，在意你，并非是因?yàn)槲蚁雽で竽愕谋幼o(hù)，只是因?yàn)橄矚g?！?/br>
    裴云深白瓷般的耳垂上忽然浮現(xiàn)一抹紅意，而后被她強(qiáng)行壓制下去。

    她眉眼皆冷，聲線更冷：“喜歡？荒謬?！?/br>
    初凝抿唇一笑：“師姐不必信，我只管喜歡?！?/br>
    裴云深臉上浮現(xiàn)一抹薄怒，可是今日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單獨(dú)對初凝說出這許多話來，已經(jīng)不是她處事的風(fēng)格。

    她轉(zhuǎn)身之前擲下一句：“你自求多福?！?/br>
    初凝看著她背影，心想：我也不是不知道甄嘉若沒多少修為。可是若不是這么陪著她，又如何能叩開她的心扉？

    她自然是能感覺到，裴云深并不討厭她，而且還帶著淡淡的回護(hù)之意。但或許真如她說的，她不習(xí)慣與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