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緩緩放空，兩岸漁歌響起, 在日暮時分吟唱，清風(fēng)拂過她的衣角, 隱隱有水鳥啄過水面的聲音, 薄濕的水霧染濕了她的鬢發(fā), 秋日的澄明陽光穿透云彩，慢慢將她籠罩，溫和而明亮。

    她終于被喚醒。

    初凝一睜眼，看著榻前人：“師姐？”

    裴云深握住她的手，遞到唇邊啄了一下：“小師妹, 快些醒過來?！?/br>
    初凝緩緩睜開眼睛，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眼睛卻沒有彎度：“你怎么……”

    眼前的裴云深顯然已經(jīng)不是她認(rèn)識了那個人，白衣染血，滿是肅殺之氣，眸子里一片郁郁的陰沉，薄唇抿成一線，透出近乎無情的冷漠來。

    初凝一怔，手指緩緩從她的臉頰上拂過，停在她的眉眼之間，低低的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殺了很多人？”

    裴云深捉住她的手指，在掌心里握住：“也沒有多少人，不過都是jian邪狡詐之徒，你不要多管?！?/br>
    初凝手指在她掌心里勾了勾：“我不想你這樣?！?/br>
    還記得大荒秘境之中，她曾經(jīng)執(zhí)劍，繞下雪里白之命，令楊柔還回幼獸。她的神色雖然寡淡，但眸子里分明掩著深深的悲憫，決不是此刻的漠然和無情。

    裴云深長睫低垂，掩住了眸子里的光亮：“你好好養(yǎng)傷，我不會讓你有事。”

    她說完話，立刻松開了手，安慰般的撫了撫初凝的頭，站了起來：“我有事要做，小師妹，你好好休息?！?/br>
    初凝嘗試去握她的手，沒想到握了個空。

    原主的愿望是希望裴云深破開迷障，得以成仙，可現(xiàn)在看來，比起前世她被甄嘉若殺死，裴云深雖然留了性命，但離成仙還有難以逾越的屏障，甚至怕是要入魔道。

    裴云深關(guān)上小小的木門，臉上殘余的些許溫柔神色瞬間退散，看向門外候著她的人：“周念如何？”

    葉小婉臉上與她有幾分奇異的相似，冰冷的淡漠：“大概撐不過幾天?！?/br>
    裴云深微怔：“不要告訴她?！?/br>
    葉小婉一點(diǎn)頭：“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裴云深手指微屈，緩緩握住了劍：“請一些人過來，你安排一下發(fā)請?zhí)氯ァ！?/br>
    葉小婉微一遲疑，緩緩點(diǎn)頭。裴云深轉(zhuǎn)身便走，長劍出鞘，劍柄上還沾著些許血跡，她修長清雋的身影掩在幽幽綠竹里，在夏末秋至之時，肅殺端凝。

    丹心宮有藏書閣，藏著古籍萬卷，由兩任長老共同看守。他們的修為尤在清輝真人之上，但還是敗在了裴云深的劍下。

    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名喚張遠(yuǎn)山，脊背佝僂，氣息不穩(wěn)，彰顯其不淺的傷勢，他扶住自己的兄長，憤憤看著殿上那人：“你這女娃娃！一言不合就動手，我們兩個老頭子，閉關(guān)數(shù)年，沒想到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般無禮！”

    裴云深唇角微微勾起，她那身白衣早已換下，穿上一身紫紅的衣裙，如畫的眉目間皆是冷意，清麗的臉頰上多了幾分肆意的美艷。

    她說：“不用倚老賣老。說起來，我幼時便聽說過兩位的大名，一直心存敬仰，如今得見，倒也如此。我不是請你們幫忙的，是想問你們還要不要命？“

    “你！”

    一旁傷重的老者張遠(yuǎn)石攔住自己的弟弟，幽幽嘆了口氣：“都說天道輪回。當(dāng)年我見素清行事詭譎，陰沉萬分，雖勸說也不能阻止，看她收下清輝為徒，以此為爐鼎，便知這一報應(yīng)遲早要來?！?/br>
    裴云深長眸微挑：“不必說這些廢話，因果報應(yīng)，我皆不懼。我只想知道，如何能救我的小師妹。古籍之上，可有記載？”

    張遠(yuǎn)石尤在遲疑，張遠(yuǎn)山已經(jīng)憤而說話：“便是有又如何？難不成你能以天下人為藥？！”

    裴云深的眸子忽然亮了一下，緩緩站了起來，她的道袍上繡著層層疊疊的淡紫之花，在地面之上緩緩鋪展開，她聲音里有三分懶散意味：“哦？為何不能？”

    張遠(yuǎn)石看著她：“一步錯，步步錯，以天下為鼎，你便是自尋死路?！?/br>
    裴云深失笑：“自尋死路又如何？天下人皆負(fù)我，只有她以真心待我，我便為她負(fù)天下人，又如何？”

    她的笑聲在幽深的大殿里回蕩，激起冷意來，可她笑著笑著，眼角就結(jié)出一朵小小的淚花，最后又潰散在空中，沒留下半分痕跡。

    ……

    初凝總是容易陷入昏睡之中，夢里那烏篷漁船晃蕩了千千萬萬遍，她向船尾那人說了多少遍，我跟你走，最后又被嘴中極苦的藥味喚醒。

    每次她醒來，入眼的便是裴云深的臉頰，早已沒了往日的清麗，多了幾分難言的冷艷，除了看她時眸光仍然是溫柔的。

    初凝心里暗嘆：她這是離入魔不遠(yuǎn)了。

    裴云深覽遍古籍，一邊四處尋留她性命之法，一邊夜夜以爐鼎之法，滋養(yǎng)初凝早已破敗的身子，這倒是個以毒攻毒的法子。

    初凝推了推她的肩膀，身子難以自控的顫抖一下，柔軟的腰腹向上弓起，彎出一抹弧度來，尾音破碎在半空中：“師姐？”

    裴云深從她胸前抬起頭，眸子里染上了幾許瘋狂，雙手溫柔卻強(qiáng)勢的按住她的肩膀：“小師妹！我不許你離開我！”

    說完這句話，她又俯身而下，把所有欲說的不欲說的，都掩埋在兩人交纏的身影里。

    屋外落葉簌簌，秋光甚好。待癡纏之后，初凝的臉色微微好轉(zhuǎn)了些，帶著點(diǎn)回光返照般的感覺，她沖裴云深笑笑：“師姐，我很久沒能出去了，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可好？”

    裴云深半睡半醒之間嗯了一聲，聲音清淡一如往日。初凝微怔，看著她睜開眼，眸子里有幾分蒼茫的天真，而后天真退散，只剩下被風(fēng)霜磋磨的冷淡。

    她抱起初凝：“你身子弱，需要將養(yǎng)，我抱你?！?/br>
    裴云深把她打橫抱起，一腳瞪開了小院的門，秋日的陽光澄明干凈，初凝淺淺呼了幾口氣，她被裴云深安置在那小屋里，已經(jīng)很久都沒能出來了。

    裴云深的執(zhí)念之深，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的想象，她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每日清晨來看她一次，迫她行雙修之法，各種姿勢都有所涉及，每每情動之時，都是抱著她，聲音喑?。骸靶熋茫灰x開我……”

    初凝溫聲央求幾句，裴云深總算是將她放了下來。初凝彎身從地上撿起一片巴掌大的梧桐葉子，枯黃的葉片上脈絡(luò)清晰，她輕嘆一聲：“萬物有時，人也如此，師姐，你不要再……”

    她話尚未說完，就被裴云深打斷：“所謂天道，你不必與我說，我皆不信，我只信人道！”

    初凝微愕，回眸望向她：“師姐，修士不信天道，何以飛升？”

    裴云深冷笑一聲，打橫抱起她來：“出來的太久，回去吧。”

    初凝握住她的衣角：“你還能關(guān)住我，強(qiáng)留我到什么時候？”

    裴云深薄唇微抿，透著冷淡的決絕：“我不松手，即使是天道，也不能帶走你?！?/br>
    她將初凝重新抱回小院，這小院附近有她設(shè)下的屏障，除了她，沒有人能自由的進(jìn)入。葉小婉來看過她一次，神色麻木的說周念在養(yǎng)傷，讓她好好休養(yǎng)，而后便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