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凝攬了攬她的鬢發(fā)：“我知你恨天下人，可你有無想過，若是周念還在，看你現(xiàn)在成了這般模樣，你心里會多難過？”

    那個敏感的少年，喜歡笑起來甜美可人的少女，總是看著她的背影，希望自己能護(hù)住她，讓她一生無憂。

    那層泥殼瞬間破碎，露出里面真實而又脆弱的rou體凡胎來，葉小婉喉頭微哽，掩面而泣：“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如他待我那般好了?！?/br>
    初凝掌心在她肩頭微用了點力，溫暖的熱度十分熨帖：“他只希望你好好活著，小婉，不要讓他失望。”

    葉小婉神色怔愣的離開了大殿，勸服她容易，勸服裴云深卻十分的難。

    guntang的熔漿濺起一點到裴云深的裙角之上，她絲毫沒有退避，只是冷著臉：“你先回去，一切有我?！?/br>
    初凝回望著她，沉默而堅定。

    就在這時，原本因為葉小婉笛聲而受蟲蠱之害的各宗長老已經(jīng)暫時壓制了體內(nèi)的躁動，看準(zhǔn)兩人對峙的時間，微一點頭，向初凝撲了過去，想要挾持她而要挾裴云深。

    裴云深微一用力，想把初凝攬到懷里，卻發(fā)現(xiàn)體內(nèi)靈力微空，原來她方才說的并非騙她！

    眼見初凝肩頭要落上一掌，裴云深手臂環(huán)過她，想以身替之，卻被初凝狠狠推開，眼睜睜的看著一柄長劍刺穿了她的胸口。

    裴云深大慟：“小師妹！”

    姚思之原本隨著葉小婉出去，看她有無沾染蠱毒，聽聞聲音，兩人才從殿外沖進(jìn)來，入眼便見初凝滿身是血，倚在了裴云深的懷里。

    裴云深似是已經(jīng)忘了自身處境，即使還有眾人對她虎視眈眈，可她眼里就只有小師妹一人。

    她的手掌緩緩顫抖著，撫摸著初凝的臉頰：“小師妹，你怎么忍下拋下我？”

    初凝唇角泣血，卻展顏而笑：“師姐，我只是不愿看你入魔。你是我心中風(fēng)姿卓絕，白衣勝雪的大師姐，不能入魔。我此生已然不負(fù)，遇見你，得你珍待?！?/br>
    裴云深低頭淺泣，連輕塵劍也被丟在了一邊。葉小婉為了控制眾人，簫聲再起，姚思之出手解決了眾人，深深回望大殿之中兩人相擁的背影，終究是，步了他的后塵。

    初凝的氣息已經(jīng)越來越微弱，她見姚思之帶走眾人，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來：“師姐，其實我不在意他人，我只在乎你。你以后一個人，要好好的……”

    裴云深埋首在她肩頭，眸子里閃過一絲瘋狂：“你讓我如何好好的？你若是死，我便殺盡天下人！”

    初凝握住她的手：“我知你不會，其實你心里最憐憫，你只是為了我。”

    “是我顧慮千重，始終猶疑著該何時告訴你這件事。既想著讓你信我，又想然你離了丹心宮，尋一無人之處與你說?？山K究還是晚了……是我的錯?！?/br>
    裴云深痛哭出聲：“其實最該死的人是我，若不是我當(dāng)時一時難耐，讓你與我……怎么會讓你氣血枯竭。若是我護(hù)住你，怎會讓你中毒。小師妹，求你別死……”

    初凝的手慢慢覆上她的臉頰，勾住她的脖頸，嘴唇慢慢顫抖著覆上了她的嘴唇：“師姐，我和丹心宮，都是你這一生的迷障，是你的劫。若是沉在迷障之中，生生世世，你都要受別人的覬覦，不得解脫。等你看破丹心宮對你所行的惡事，等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你便能成仙了?！?/br>
    她氣息微弱到極點，貼著裴云深的嘴唇，如情人之間的低語喃喃：“不入輪回，不知人間七情六欲苦，不為爐鼎，免遭嫉恨，只有一片赤忱道心，與你相伴?！?/br>
    她的手指漸漸滑下去，嘴唇也變得冰冰冷冷。

    裴云深身子微僵了僵，而后唇角又綻開一點冷淡的笑容：“不必成仙。我這輩子，都不想忘記你?！?/br>
    她是她此生唯一的光亮，她不會忘記她。

    不成仙，便成魔。

    即使此生要一直活在黑暗里，她心里也依然記得曾經(jīng)看過的光明。

    裴云深抱著她，站了起來，走了大殿，看著光潔的月色，清嘯一聲，光潔清麗的臉頰之上染上了幾分黑煞之氣，卻奇異的有幾分光風(fēng)霽月之感。

    地底深處似有無盡的魔物欲破土而出，裴云深冷喝一聲：“都給本座滾?！?/br>
    她抱緊了小師妹，只屬于她的小師妹，看著月色一點點的消失，晨曦終于染遍了山川大地，她身形一滯，最后緩緩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此生，她都要在黑暗中懷念她的光明。

    后世有人記載，上古今古之交，是時靈氣枯竭，大乘修士難以飛升成仙，始以爐鼎為滋養(yǎng)，望破境界束縛。后劍修裴式劍斬數(shù)人，放出爐鼎無數(shù)，一時之間，混亂萬端。后其成魔，一劍安萬魔，人魔兩道皆始聽其號令，終得安穩(wěn)。世人都言魔尊身雖為魔，卻澄心不染，道心純粹，已脫輪回，然不愿飛仙。

    始傳魔尊仙人之姿，為情入魔，生性恬淡，身攜神草，狀若幼童，是為無蹤。喜山水之畫，好釀佳酒，收大荒秘境為已有，以銘愛妻。

    ……

    又是一年春日。

    桃花初開，綿綿數(shù)十里，姚思之坐在亭中，只見湖上水花點點，再轉(zhuǎn)身，就見故人在眼前。

    他輕聲一笑，斟了兩杯酒：“請，能與世人既敬且懼的魔尊共飲酒，是我藥王谷的榮光?！?/br>
    來人穿著一身白衣，宛如謫仙，神情寡淡如天光，除了眉心一點紅痣，透著幾分妖冶，倒是不知哪里像個魔修，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欲乘風(fēng)飛去的看破紅塵。

    裴云深將那酒水一飲而盡，清甜之余她卻品出來一點苦：“你這酒釀的不好。”

    姚思之嗤笑一聲：“你倒是釀的好酒，可你不給人喝，只會一杯杯的往地上倒?！?/br>
    裴云深神色微凝：“她最愛我釀的酒。”

    想到一位故人，她開口問：“葉小婉在你這里可好？”

    姚思之輕笑：“好好活著，說好便是好，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每天清心寡欲，除了練劍，幾乎沒有其他的事做，說不好也不好。”

    人生自是有情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深淵，其他人臨淵而立，不過冷暖自知。

    裴云深眉眼間的笑意更加淡，似乎與水天一色：“她放不下的人不多了，如今葉小婉在你這里，終究會有看淡的那一天?！?/br>
    姚思之靜靜看著她：“你呢？你要何時才能忘懷？”

    裴云深神色淺淺，反問他：“我為何要忘懷？”

    第一次出行時她遞過來的熱餅，暖了她在風(fēng)雪里微冷的心腸，跌至崖下她咬了一口小師妹，自此踏入這萬丈紅塵，及至醉酒情·事，三分荒唐，四分情動。后來種種，兩情相悅……

    如何能忘？

    如何敢忘？

    姚思之站起身來，長袖拂過地面，指了指那河岸邊的桃樹：“我未婚妻子就埋在那株桃樹之下。之前我的故事尚未說完，你便急急與我告別。她被藥王谷所傷，我恨而屠殺數(shù)人，想要逆天改命，她便在吻我之時，咬破了我的嘴唇，我的血便是世間最毒的毒·藥，她在我懷里悄無聲息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