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清聞言嘴唇動了動，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對啊，出來這么久，他還沒給教主寫過一封信。

    不是他不想寫，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沒有殺卓寒，也沒有戴罪立功，所以他還沒有顏面面對他。

    “慕容教主拉扯府主長大成人，如師如父，府主離開巫教這么久，理應(yīng)給他報平安?！币_語重心長的說道，“我聽聞，慕容教主近來身體抱恙，自府主你走后，教主深居靜心苑，足不出戶，江柳特地吩咐我提點你一二?！?/br>
    堯清聞言手中的弓箭徹底放下，他想起了無名湖的柳樹螢草，蝴蝶飛花，蝶香滿袖，美人無暇。

    “府主，我猜測你與教主間有誤會，若真如我所言，府主還應(yīng)當早早解釋，以免將來后悔。”耶羅勸說道。

    “我會給教主回信?！闭f罷，堯清騎著馬轉(zhuǎn)頭離開。

    夜里，堯清在窗前執(zhí)筆，他每每開頭便覺得自己廢話過多，說的話不合時宜，于是反反復復，廢了好些紙，到最后堯清竟有些不敢下筆。

    如此恍惚到于宴給他端來茶水，堯清才想起來夜已深。

    于宴恭敬的站在堯清身側(cè)，堯清問道：“你還記得家人嗎?！?/br>
    于宴左右瞅瞅，發(fā)覺沒人，才明白府主這是和他說話，于宴低下頭，回答道：“記得，我家人都死了。”

    “哦。”堯清輕聲道，“若是要給家人寫書信，該如何開口?！?/br>
    于宴看著堯清的側(cè)顏，道：“府主是要寫家書？”

    “報個平安?！眻蚯逄ь^看窗外鎏鈺府里的燈火渠水，“那人……是我很重要的人?！?/br>
    “那便說說近況，噓寒問暖，暢談心中所想?！庇谘缧Φ溃骸澳歉魇墙o心愛的姑娘寫信?！?/br>
    堯清立刻拉下臉，嚴肅的回道，“不是！今日我問你的話，別出去說。”

    于宴半跪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屬下不敢，方才是屬下說錯話，還望府主責罰。”

    “你何錯之有，起來吧，天不早了，早點回房休息?！?/br>
    于宴頜首起身，片刻不敢多留，看于宴離開，堯清這才松了口氣，他咬著筆桿子，輕笑道：“什么心愛的姑娘，是心愛的義父?！?/br>
    說罷，堯清開開心心的落筆，這一說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堯清足足寫滿了一頁紙才算是安心。

    顧不得現(xiàn)在是深夜，堯清心急火燎的出府將信送出，看著信鴿遠去，堯清莫名的也希望自己就像這鴿子，能夠飛回他身邊。

    這夜里，堯清喝了許多酒，他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對，這樣子陰晴不定他折磨的不過是自己，可是他覺得這樣大醉一場，他才能不那么想念他。

    在醉生夢死中，他看見了無名湖的柳絮，還有螢火蟲繞著竹筏飛舞，他靠在義父懷里，星辰的倒影在無名湖里，唯有竹筏劃動時的漣漪劃開黑水，天地一色，星辰湖水不分，堯清興高采烈的抬頭，朝慕容棠笑道：“義父，你看，九天神佛都看的見，星辰下凡了?！?/br>
    慕容棠同樣是無憂無慮的神情，他一身黑發(fā)白衣，猶是少年模樣，“清兒你相信有神佛嗎？”

    堯清點頭，“嗯嗯，就是神明保佑，才把義父你帶到我身邊的?！?/br>
    慕容棠輕笑著，“清兒，這世間沒有神佛?！倍笏麥惖綀蚯迕媲埃瑩崦鴪蚯宓哪橆a，“清兒，緣起緣滅……我們的緣分盡了。”

    堯清抓著慕容棠的手，搖頭道：“義父，才不是，我們會在一起的，你說過的，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br>
    慕容棠溫柔的注視著堯清，“天命難違，你我注定有緣無分?！?/br>
    堯清頓時覺得天昏地暗，那些星辰全都黯然失色，慕容棠平靜的看著他，“清兒，人注定是斗不過天?！?/br>
    堯清不解，他拉扯住慕容棠的手，哀求道：“我不懂，我不懂，義父，我只知道你說過……”

    “那都是騙你的?！蹦饺萏拈]上眼，嘆息道：“這人世間，成全了你，我便要辜負許多人。”

    “我不懂?！眻蚯暹呎f著話，眼淚已無聲落下，“所以你為了成全更多的人，要辜負于我？”

    “以后，你我之間，不再是父子?！蹦饺萏牡溃骸澳阄遥瑑H是巫教的從屬關(guān)系。”

    堯清想要大哭，卻發(fā)現(xiàn)眼淚已經(jīng)流不出來，他只能麻木的看著眼前人，心中除了愛，卻莫名的生出其他的情緒，好像是恨，恨之入骨，卻又割舍不下。

    這蝕骨絞心之痛楚，他無法與他人說，只能忍在心口，任憑心神俱焚，口吐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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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堯清捂著心口從睡夢中驚醒，不過片刻，便是吐血不止，堯清吐血沒多久門外守候的傀儡破門而入，立刻扶起堯清，耶羅也在不久后聞訊趕來。

    替堯清把脈后，耶羅詫異道：“府主身體里怎么會有如此厲害的內(nèi)力，并且府主你的任督二脈全開，卻沒有讓它與你的其他武功融匯，怪哉?！?/br>
    堯清虛弱的躺在床上，“傷勢如何？”

    “只是氣息紊亂，看樣子這股內(nèi)力想要沖出來了。”耶羅憂心忡忡，“府主，你這內(nèi)力非一日之功，可與教主商量過如何應(yīng)對。”

    堯清想起來慕容棠叮囑過他，讓他切勿動這內(nèi)力，否則萬劫不復。那日在躍龍鎮(zhèn)，他為了救鐘英和赤裳，已經(jīng)運了這股內(nèi)力，當時并無不妥，回巫教的那段日子它也沒有異樣，所以他并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義父，如果真如耶羅所言，他恐怕真的是有危險了。

    “不曾?！眻蚯寤卮?。

    耶羅皺眉道：“看你脈象無大礙，好好調(diào)養(yǎng)，等身體好一點，我陪你回巫教一趟。”

    堯清知道除了義父，無人知道斬天訣的修煉之法，雖然一事無成，他也只能回去找義父幫忙了，誰讓他身體里有這么詭異的武功，卻無人有辦法呢。

    在府里躺了三日，堯清的骨頭都睡疼了，等到巫教那邊回信時，桑云的信也來了。

    堯清先拆了巫教的信函，是江柳回的，說是教主在閉關(guān)，見不了任何人，所以他的信無法傳進去，堯清看完江柳的心，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慶幸，大慨他說的那些話是真傻，所以……不讓他看見也好。

    堯清收拾收拾心情，再打開桑云的信，寥寥數(shù)筆，卻道盡了成敗得失，堯清放下信，竟覺得有些恍惚，那小月國公主竟真的愛上了桑云，主動提出要退了與洛陽王的婚約，擇日嫁給桑云。

    走出房間，堯清走在鎏鈺府的路上，看著各色的美人圖，他想難道美人的力量如此強大，竟真的可以讓人以新歡換舊愛，堯清負手站在鎏鈺府前，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厭惡這里。

    他想起江柳在信中所說，鐘英陪伴教主閉關(guān)練功了。

    這些年里，他從來不允許任何人打攪他練功，鐘英倒是與眾不同。

    堯清出了谷城，在城外十里亭的名窖酒樓里點了十壇好酒，他也不與任何人說話，就那么從白天喝到黑夜，這么多年，他渾渾噩噩得活著，酒一直都是好東西，可以讓他忘記許多不自在。

    店里的小兒見他翩翩白衣，勸他莫要喝死過去，堯清舉起酒壇便是大口喝酒，不顧生死，借酒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