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流云(上)
離開落雁里時,日頭已高,陽光照在身上暖酥酥的,讓人昏昏欲睡。 難得享受一刻自在,告別縹云后,常歡便選了條繞遠卻幽靜的路,慢慢踱步向公主府走去。 一陣風(fēng)輕輕吹過,空氣里霎時彌漫起香甜濃郁的桂花香氣,偏要攪亂寧靜的心緒。 已經(jīng)耽擱了太多時間了。 常歡近來總在心中對自己說這句話。自打因緣際會來到了公主府,似乎發(fā)現(xiàn)了很多秘辛,可卻又似乎絲毫沒有接近原本的目標(biāo)。他還是個意氣勃發(fā)的少年人,委實不喜歡這種裹足不前的感覺。 常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fā)現(xiàn):在別莊那幾天親眼所見,公主給劍南籌集了大批軍餉,真的只是為了討好舊情人?還有她每次從宮里回來身上的傷痕,還有那惡毒至極的相思蠱…… 可是—— 華陽長公主身上疑點雖多,又關(guān)他什么事?本來也只想把公主府當(dāng)成進身之階,總不能真的為了滿足好奇心,連忍辱負重這么多年的初衷都給忘了吧? 是時候離開了,常歡默默下了決心。 “就是他!”意外聽到一個熟稔的聲音,壓低了嗓音,只有常歡這樣多年習(xí)武之人才能聽清楚。 常歡陡然一驚,身體下意識地向一邊側(cè)了一側(cè)。 只聽耳旁“噌?——”的一聲,凌厲的劍氣破空而來,卻撲了空,來不及收回,撞在石板路上,火光一閃,白屑飛濺。 常歡顧不得多想,拔腿便跑,身后那人身手矯捷,立刻調(diào)整了姿勢追來,片刻便趕上了常歡。 常歡的余光隱約見到那人又至,心中暗暗叫苦。他身上沒帶兵器,也不知對方共有幾人,在小巷子動上手怕是兇多吉少。若使上輕功,他倒是有自信在殺手得手前跑到一條人煙稠密的街道上,可是問題是來者意圖不明,如果真喪心病狂到在鬧市動手…… “啊——”正猶豫間,巷子那頭傳來一個女人凄慘的尖叫,只一下就消失了。 身后的殺手似乎也楞了,腳下略微放緩,常歡趁機和他拉開了幾步距離,耳朵里卻傳來一陣緊湊迅捷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至少五人,都是練家子,興許還是高手,會是這殺手的同伴么? 常歡正待躍身離開,忽然聽到身后機括齊發(fā),不得不飛快躲在一戶人家的門洞里,一只弩箭“啪”的一聲打到石墻上,彈開后留下一個白印子。 再看那殺手已經(jīng)身中數(shù)箭,被幾個臉上蒙黑布的人牢牢控制住,不知是生是死。 其中一個蒙面人似乎注意到了常歡,他一身勁裝,右手持短劍,左手端一把小弩,步履從容地走到常歡面前站定。 四目相對,常歡認出了對方。 原來竟是他! 難道說,公主發(fā)現(xiàn)了他心懷不軌?!可先前的殺手又是……誰? 常歡動也不敢動,順著咬得慘白的嘴唇擠出兩個字來:“韓兄?!?/br> 那人露在外面的丹鳳眼眨了眨,看不出任何情緒。 另一個蒙面人快步走過來,看了一眼常歡,韓平?jīng)_他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蒙面人微微頷首:“頭兒,那女子死得透透了。這閹人——”他扭頭看了看身后,“筋骨也是硬,中了咱們好幾箭,竟還剩下一口氣。不過,心肺都傷了,過不了今晚?!?/br> “我同兩個人把太監(jiān)帶走,你和剩下兩個清理現(xiàn)場,手腳干凈點,不要留下痕跡?!?/br> “是!”那人領(lǐng)命,卻又試探地看了下常歡:“這個人……” 韓平面色冷峻,緊盯著常歡:“帶回去等她發(fā)落?!?/br> 常歡后背一陣冰冷,韓平絲毫不介意他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那么便只意味著一件事—— 在他眼里,自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常歡的拳頭在衣袖里攥緊又松開。 如果垂死掙扎,他興許還能將消息傳給縹云,可那又如何,難道讓師父不顧生死來救他嗎? 常歡打定主意,如果自己活該命喪于此,便不要再連累他人了。 “公主,那人剛剛咽氣了?!?/br> 壓在心中的不快一掃而凈,華陽難得放縱一回,叫下人燙了燒酒,還沒到晚飯時間,就自斟自飲了大半壺。 見孟真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華陽想了想,問他:“他……死前可有說什么么?” “這……隋心被帶回來后已經(jīng)神志不清,頗講了些……不大恭敬的話?!?/br> “但說無妨?!?/br> “是?!泵险骈L舒了一口氣,“他說他犯了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他和鯉兒這樣的人,死不足惜,可公主最該恨的著實不是他們這些棋子。他還說,既然公主不敢對罪魁禍首動手,那么公主的噩夢永遠也不會有結(jié)束的一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