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迷蹤(上)
這路不是回建康城的。 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時候,常歡正混在華陽公主的車隊中行進。按說鄧恪離開王畿,他也沒理由再賴在公主府上,可是皇帝會讓他繼續(xù)接近嗎,常歡很懷疑,到時候怕是還要尋個別的法子。 一路上想著心事,走了許久才醒悟道路有異。公主一行人離開行宮后,先走小路斜抄十里余地,直達江邊,先前常歡只當是為了避開回城官路上擁擠。可隨后又轉入一條小路,崎嶇蜿蜒,迂回往復,竟然奔進西南的山嶺中去。換言之,離建康城的方向越來越遠。 公主難不成要去投奔鄧恪么? 常歡在心里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不認為公主會在這件事上反復無常。 仔細琢磨起來,今天隨行的車馬也不大對頭,遠不比往日旌旗華蓋的氣派,反而簡裝出行,似是專為走山路預備的。 日頭漸斜,天邊重云堆壘,蓄勢待發(fā),山間小路越往上走越險阻,寥寥一隊人馬緊貼著山壁,行進艱難。 氈帽底下,常歡的眉頭越皺越緊。 華陽將自己緊緊裹在披風里瑟縮著,山間清寒,久坐只覺得血液凝滯,整個人都給凍成了個冰坨坨。 進山后馬車顛得厲害,一旁點翠卻睡得死沉,華陽知道她擔憂今日舉動,昨夜失眠了一整宿。華陽將她肩上的絨毯向上拉了拉,又想起那天夜里到訪的不速之客。 當日故作姿態(tài)趕走維允,臨到就寢前,他麾下副將遲英卻突然求見,將他們的計劃和盤托出。華陽感慨萬千,不知如何作答,恨不得舍身全了他這份心意,又不能全了他這份心意。 “本宮不會跟他走的?!蹦┝?,她還是說了這句。 “臣也不準備讓使君帶走公主,深夜求見便為此事,懇請公主成全?!?/br> 華陽挑眉:“哦?你是何意?” 遲英掀袂叩拜,道:“使君忠直,絕無叛國之心,可陛下卻步步緊逼,設下毒計欲害使君性命,幸有公主仗義相助,才不至于釀成大錯。公主在陛下心里有多重要,連臣也知道。若帶走公主,陛下不會善罷甘休,劍南與皇庭之間將有一戰(zhàn),屆時各地藩鎮(zhèn)借機起兵,定會天下大亂、社稷堪憂!” 天下大亂她其實沒有很關心,涉及親近的人才不得不管:“遲副將深明大義,只是本宮原本就沒有去益州的念頭,這番話你應當去和維允講?!?/br> 遲英苦笑道:“這里頭的風險算計,使君心里比臣想的更清楚,可他仍打算鋌而走險,這份執(zhí)著不會因為公主新納幾個面首就終止。所以,臣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較,會事先準備好迷藥,一下船就帶使君奔赴劍南,不會讓他來見公主。” 好大膽的計劃!華陽心里頭都有幾分佩服他了:“維允不會原諒你的?!?/br> “臣明白此舉是以下犯上、越俎代庖,若使君此番得脫,臣愿自戕以謝罪?!?/br> “可本宮不明白,你已計劃周全,又何必特意來告知本宮?” 遲英坦然道:“原本臣只知使君心里有公主,公主此番愿將官船之事相告,臣才知道公主心里也有使君。實不相瞞,離開官船再赴劍南,即使沒有帶走公主這一插曲,一路上也是危機四伏,并無十拿九穩(wěn)的把握。尤其是王畿之內(nèi),恐怕陛下還留有后手。” 華陽似懂非懂:“所以,你要本宮——” 遲英不住叩首:“民間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公主對使君情深義重,臣斗膽請求公主攜人馬掩護,引開陛下布置的兵士,拖延時間。公主高義,若有來世,臣愿銜環(huán)結草以報?!?/br> 于是,她就到了這山林道上。 華陽掀開青氈簾,山中霧氣彌漫,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現(xiàn)在是何時,也不知維允是否順利脫逃,他此時是順著官道打馬向西,還是換了不起眼的舟楫逆流而上呢? 馬車突然晃動了一下,猛地停住,華陽忙穩(wěn)住身形,聽得車外傳來爭執(zhí)吼喊的聲音。 身邊,點翠驚醒過來:“啊!是、是陛下的人。” 華陽勉強沖她笑笑,安慰道:“多大個人了,一點兒也擔不住事,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你且安心,皇兄不會拿咱們怎么樣的,快替我打開簾子?!?/br> 點翠聞言將青氈卷起,推開車門,她靈巧地跳了下去,又回身將坐墊鋪好。 華陽理理衣裳,膝行至車門,寒風夾帶著細雪,吹到面上,濕寒一片。 追上他們的人大概有十七八個,個個緊束短衣,面蒙黑布,手持刀劍弓矢。 華陽清清嗓子,問道:“本宮在此,你們是何人?” 領頭的一個,騎馬前行了幾步,似是要上前答話。她嚴陣以待,卻見他突然揚手,照著她面門打來幾枚黑影! 華陽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頭腦中一片空白,兩耳內(nèi)唯有轟隆隆的響聲和點翠“嘶——”的抽氣聲。 須臾之間,只聽得幾聲“當啷”,馬車隨即向山崖一側傾倒過去! 華陽雙目瞪大,隨行的人突然從眼前消失,周圍的喧囂和吵鬧在離她遠去,只余獵獵風聲,她是在下墜! 可她卻在想,她的衣裳被風吹起來,像是飛在空中一樣。 就到此為止了,似乎也不錯。 豈料虛空中突然探出一雙手來,扯住她的前襟,將她拉到懷里緊緊箍住。 是誰? 來不及去看,下一瞬兩人便一同撞上了巖壁。華陽只覺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