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夫人裹在華麗的檀色宮裝里，默默地進(jìn)殿，無聲地膝行到華陽面前，在她身后，陳鄴重新將門閂放好。

    魏國夫人深深地看了華陽一眼，凄然開口，聲音像被雨打濕的琴弦，澀滯空洞：“那年臨行前，jiejie突發(fā)惡疾，上吐下瀉許多天。東海王將行程一拖再拖，可臨到必須啟程了，jiejie的病還不見好轉(zhuǎn)，根本下不了床。東海王性情懦弱沒有主見，又十分畏懼先帝，不敢講出真正的原因，于是就想出來讓我假扮成jiejie、代替jiejie完成婚禮的主意?！?/br>
    “我本就在隨同jiejie上京的人員當(dāng)中，對扮成jiejie這件事，我當(dāng)時(shí)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甚至，甚至還興奮于能穿一次王妃大婚的禮服。我和jiejie臉型五官上本就有些相似，明顯不同的地方，敷上厚厚的宮妝，也很容易遮掩過去。再說，我們在東海王府里，也一直奉守閨訓(xùn)、深居內(nèi)院，除了王爺和貼身的侍女們，王府里其他人也都沒見過我們兩人的臉。所以，那次上京，一直到大婚為止都很順利，東海王不是好色之徒，連洞房之夜也宿在外間，后來更是干脆躲到丹陽觀里頭去了。可誰能想到——”

    她閉上雙眼，嘆息，身軀微微顫抖。放下平日里風(fēng)光氣派的面具，華陽第一次發(fā)現(xiàn)魏國夫人原來已經(jīng)如此蒼老，身子已經(jīng)開始佝僂，在高曠的殿堂襯托下，她顯得如此渺小，華陽輕輕握住她的手。

    “接著講。”陳鄴面無表情命令道。

    魏國夫人輕輕拍了拍華陽的手，示意自己沒事，繼續(xù)道：“先帝以為我是王妃，將我叫進(jìn)宮里多次臨幸，這個(gè)你們都知道了。我那時(shí)才十五歲，既不敢反抗他，又怕被人戳破了假扮王妃一事，只能全部承受下來，想著捱過那二十多天，等回到東?？ぞ秃昧??！?/br>
    “父王……他知道嗎？”這是他們夫妻失和的原因嗎？

    魏國夫人搖了搖頭：“我不敢說。我……”她面露凄楚之色，“我那時(shí)已經(jīng)定了親，我、我對那人十分滿意，一心想回去嫁給他。東海王性格懦弱，我又不是真正的王妃，我怕、我怕同他說了之后，他不僅不會(huì)替我出頭，反而會(huì)借勢將我獻(xiàn)給武帝，那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啊……我不敢告訴任何人，連jiejie都不知道……”

    魏國夫人講不下去了，小聲地抽泣起來。

    陳鄴朝向華陽，目光中有令人難以看懂的東西：“所以，朕只能是父王和母妃的兒子，只不過母妃頭胎生產(chǎn)，早產(chǎn)了兩個(gè)月，給了那些賤人搬弄是非的機(jī)會(huì)?！?/br>
    華陽定定看著他，不知該說什么。雖然她是那么恨他，可她又好像能夠理解他，費(fèi)盡心思探求到了真相，卻沒辦法在人前自證清白，真相也只能留著自己消化，內(nèi)心里大抵也是苦楚的吧。

    不過，那又關(guān)她什么事。

    “這，就是朕的故事了。不過別急，接下來還有你的故事呢?！标愢捁雌鹱旖牵Φ孟袷切r(shí)候故意賣關(guān)子逗她那樣。

    “！”華陽倒抽一口冷氣。

    “姨母回到東海郡后如愿嫁給了心儀之人，父王和母妃成功瞞過了皇祖父，又很快生下了兩人的頭胎。雖然姨母心里一直有隱痛，雖然父王母妃個(gè)性不合、感情冷淡，但總得來說，這件事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直到五年后——”

    五年后？她出生的那年？

    “五年后，皇祖父五十大壽，特許藩王進(jìn)京祝壽。父王這回，帶上了朕，也帶來了真正的母妃?！?/br>
    猶如平地驚雷，華陽突然間什么都明白了：“他、他又強(qiáng)迫了母妃……？”

    魏國夫人在一旁哭得淚如雨下。

    “弄玉，你太不了解皇祖父這個(gè)人了，他那樣不可一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女人會(huì)拒絕他，又何來強(qiáng)迫一說。更何況，這個(gè)女人，五年前是那樣的順從……呵，母妃反抗得那樣激烈，他大概感到很奇怪吧。”

    “咳咳咳?！标愢捯魂嚸涂?，“那次朕是和母妃一同進(jìn)宮的，皇祖父召見母妃的時(shí)候，讓下人帶朕出去玩，人人都夸東海王小世子眉眼間和皇帝一模一樣，朕那時(shí)很開心，回去的路上還一直問母妃，什么時(shí)候能再來宮里玩……”

    陳鄴蹙起眉頭：“可母妃只是哭，一直哭，回到驛館就和父王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我們就星夜兼程趕回了封地。沒多久，母妃懷上你的消息就人盡皆知了?！?/br>
    他想暗示什么？華陽滿臉不可置信：“如果，如果只是這樣，也不足以說明……”

    “哼?！标愢掄托σ宦?，“還是姨母來講吧?！?/br>
    “是?！蔽簢蛉藙傊棺】奁?，一開口，眼淚又噼里啪啦落下來，“東海王沉迷道術(shù)，終年禁欲辟谷，jiejie身體也一直不好，纏綿病榻多時(shí)。jiejie私下和我抱怨過，自打世子出生以來，他們就再不同房，一直是表面夫妻。”

    華陽驚得眼睛都不敢眨，陳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輕輕在掌中摩挲：“弄玉啊弄玉，你我既是兄妹，又是姑侄，你說，朕該拿你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