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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n張羅起單身派對那一天,是2月14日,情人節(jié)。 我跟身邊所有的朋友一樣收到了請?zhí)墒俏覅s并未赴約。 晚上十點(diǎn),派對應(yīng)當(dāng)剛剛開場,我返回學(xué)生公寓的途中,乘巴士到酒吧門口,躲在茂盛的懸鈴木的樹影里,透過寬闊的落地窗,試圖看清他的臉。 彼時,Leon坐在距離我不遠(yuǎn)處的一處舊沙發(fā)里,端著一杯雞尾酒,隔著厚重的歡愉,若有所思般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興許是角度的關(guān)系,我突然心生感慨,覺得他像是一座被世事遺忘的孤島。 沒過多久,我回國度假,一票膚色各異的朋友組團(tuán)來機(jī)場歡送我,Tina還給我?guī)砹怂H手制作的羊毛氈蘑菇抱枕。 我心不在焉地與大家擁抱、道別,舉目四方,茫茫人海中,卻唯獨(dú)沒有他的身影。 我乘坐飛機(jī),跨越大半個地球,心灰意冷之余,我們之間被拉開了足足六個小時的時差。 可當(dāng)我落腳酒店,剛打開電腦,第一時間便接到了Leon的郵件,他發(fā)信告訴我,本來情人節(jié)那一晚,是要跟我表白…… 彼時彼刻,我剛剛脫掉高跟鞋,抖落一身疲憊,站在24樓的窗前。微微俯首,便能夠望見腳下整條霓虹閃爍的大街。我將郵件一字一句讀到第三遍,瞬間便迷失了方向,心頭一熱,沖進(jìn)浴室沖了涼,而從浴室返回客廳的途中,我更改了回程的機(jī)票。 就這樣,在短暫的分別之后,我們重逢。沒有纏綿悱惻的場面,沒有廣而告之的聚會,命運(yùn)所趨,我與Leon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一起。 我們安靜享受著這座城市的黎明與黃昏,一次又一次將秘而不宣的曖昧拿給眾人看,他們揣測、詢問,我總是想要一臉驕傲地透露出些什么,可Leon卻從來對此閉口不談。 后來,我們開始無端地爭吵,冷戰(zhàn)。有時是因?yàn)闊o關(guān)緊要的生活瑣碎,而更多是因?yàn)槲乙_我們的關(guān)系,他卻屢屢搪塞說還未到合適的時機(jī)。 我想我們都很明白,在這樣一個飄忽不定的年齡,誰都不會甘心情愿停下腳步,成為誰的一生。就在這樣情感的逼仄中,拖著,掙扎著,末了,只剩下沉默無聲的茍延殘喘。 Tina騎車扭傷腳那次,是一個天昏欲雨的圣人節(jié)。 臨近午夜,我跟Leon一如既往地坐在寬闊的陽臺上,聽一盤烏德琴的試音碟。第一曲終了,他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從兜里掏出手機(jī),掃了一眼屏幕,低聲說了句“哈嘍”,接著垂眼偷瞄了我一眼,半捂著話筒進(jìn)去臥室。 十多分鐘過后,當(dāng)Leon再次出現(xiàn)在客廳的時候,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背好了包。我誠惶誠恐地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特意用了幾個我聽不太懂的德語詞匯,草草搪塞幾句便不由分說地拿起大衣,連鞋帶都沒完全系好便“砰”的一聲帶上了房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睡。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間,我的心在苦苦等待著Leon的回歸。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頂著一雙烏黑的眼圈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看上去很疲憊,一面避重就輕地跟我婉言解釋,一面將凍好的啤酒從冰箱取出來。 他雖然始終沒看向我的眼睛,可背影里早已寫滿了抱歉與不安。我默默站在原地,什么都沒說,只好從背后將他輕輕抱住。 之后一次見到Tina,是在波蘭小姐妹Jolanta的生日派對上。酒過七旬,每個人的臉上都升騰起一種經(jīng)久不見的情欲來。 我跟一票搞弗朗明戈音樂的朋友站在香檳塔前聊天聊地聊八卦,無意中將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的人群,發(fā)現(xiàn)Leon坐在吧臺一頭,身邊是風(fēng)情萬種的Tina。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們看起來熱絡(luò)萬分,她癡癡地笑著、眨著眼,光潔的雙腿懸在半空中絞來絞去。午夜的風(fēng),在她的雙腿間來來回回穿堂而過。 她單手托腮,時刻對他獻(xiàn)以仰望的姿態(tài),時而將手臂搭上他的肩頭,后來,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些什么,她笑得旁若無人,前仰后合。 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一股與生俱來的嫉妒攥住了我。我就快要被眼前一派風(fēng)和日麗的“假象”所擊潰。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終了,摔碎了手邊的一只高腳杯。 那夜之后,我跟Leon之間的關(guān)系變了模樣。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爭吵,和好,各種胡攪蠻纏,各種互相攻擊,各種歇斯底里,各種委曲求全。 我們被彼此困在這段真空的情感中,欲逃之夭夭卻無法全然脫身。他依賴我,我依賴他,一種充滿吸引和障礙的關(guān)系,絕非前進(jìn)與退讓那么簡單。 反反復(fù)復(fù)的煎熬,不知何時是盡頭。烈焰中覺得渾身碎裂一般,又好像跌入激流,完全沒有方向,痛苦沒有止息。 我始終覺得,愛情的發(fā)生是一個太過冒險的過程—對彼此的迷戀、理智與情感的沖撞、不自控的熱血澎湃、謎一樣的患得患失,隨便挑出一件,稍稍用力過猛,便會輕易將自己擊垮。 就這樣,熬過了五年。 五年,我們糾結(jié)在一段尚未明了的感情里,透不過氣來,如同畫地為牢。只有遭遇過的人才知道,愛欲的捆綁束縛比什么都強(qiáng)大,百般沖撞也無法突破銅墻鐵壁。 但幸好有突如其來。突如其來,最好的作用是讓一切看似山重水復(fù)疑無路的事物在沉默之中開始隱秘而迅速地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