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姐大喊著“分手”，小開招架不住。終于，他們在公司對面的人工河邊吵了起來。

    呂小開用盡前半生積攢下的全部修養(yǎng)壓制著心中的火氣。他克制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溫柔而理智。

    他說：“我每天有很多事兒做，無數(shù)突發(fā)事件需要應(yīng)對，數(shù)不清的會議要開，忙得天旋地轉(zhuǎn)，我有時候一整天都喝不上一杯水，更多時候都來不及吃早餐。所以我真的沒有時間聽你發(fā)脾氣，更沒時間陪你端著熊貓飯盒過家家！”

    鐘小姐一聽，滿臉委屈。她說：“過家家？我也很忙?。∥乙灿泻芏嗍虑橐霭。∧銘{什么不在乎我的感受！”

    小開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他說：“所以，你忙你的我忙我的，難道這樣不好嗎？”

    鐘小姐的委屈隨即轉(zhuǎn)化為滿腔怒火，她說：“我為你做了這么多事，你為什么從來就視而不見呢？”

    小開無可奈何地背過身去：“那請問，你為什么要為我做這些事？”

    “因為我愛你啊！關(guān)心你啊！哪知你這么不識好人心！”鐘小姐緊追幾步。

    “可很顯然，你這樣并不是關(guān)心，你明明就是為了滿足自己付出的快感?！?/br>
    “每次你稍稍做一點事，就要求我必須風(fēng)雨無阻立馬前來接受，稍微晚點兒回饋你就立馬說分手。你是在我屁顛屁顛拋開整個世界沖到你眼前，跪在你腳邊感恩戴德地接過這些東西的時候，才會得到內(nèi)心的安全和滿足！”

    “……”

    呂小開沒好氣地指著腳邊的環(huán)保袋，繼續(xù)說道：“飯，食堂就有，我自己會去吃！衣服，公司樓下就是這城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我根本不需要為了季度打折千里迢迢專程跑一趟十里八村外的奧特萊斯！你的電話，我不是非接不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事情。你知道么，我有太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情去處理，所以沒辦法每天當(dāng)你傳喚的時候放下一切奔向你！”

    “你怎么可以……”鐘小姐急于辯駁，卻又覺得無可辯駁。

    “你年輕，有活力，你有自己的朋友、夢想和追求，不會讓我覺得疲憊。我原本以為和你在一起能夠松一口氣，甚至受到你的生機(jī)勃勃的感染?？墒悄?，現(xiàn)在我反倒覺得壓力山大，原本就不夠用的時間更緊湊，我覺得喘不過氣?！?/br>
    她瞪著眼睛不說話，他轉(zhuǎn)手將那只保溫杯扔進(jìn)垃圾箱。良久，他轉(zhuǎn)過身來—

    “你大事講分手小事講分手，這并不說明你多在乎我，只能說明你根本就沒成熟！既然你這么不珍惜，我同意。那就分手好了?！?/br>
    說完，呂小開頭也不回朝馬路對面走去，還沒等鐘小姐反應(yīng)，他的身影已然被淹沒在了川流不息的車流里。

    鐘小姐站在人潮對岸，用力抿著嘴角努力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當(dāng)她坐進(jìn)地鐵，當(dāng)她真真正正冷靜下來，她反觀之前的一切，沒錯，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分手”變成了她釋放不滿的借口，成了她求而不得的擋箭牌。她總以此作要挾，以為呂小開能夠就此妥協(xié)。沒錯，這手段在此之前的確是屢屢奏效。也興許是這手段太好用，鐘小姐從中嘗到了甜頭，于是她便日益放肆起來。

    小開反目反得義無反顧，提出分手后就開始了長達(dá)三個多月的冷戰(zhàn)。也可能是他真的受夠了，物極必反才是這件事兒的終極答案。

    他每天按時按點回家，死死遵守著自己的一套生活法則。他將鐘小姐視為空氣，她買的東西他不拆，她做的飯菜他經(jīng)常不碰。

    鐘小姐也為此歇斯底里過，每每于此，他便會面不改色走去陽臺，將自己反鎖在外面抽煙。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拽過公文包轉(zhuǎn)身出門，然后徹夜不歸。

    鐘小姐無處表達(dá)，執(zhí)意將一切情緒發(fā)泄在書中。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抬頭一皺眉，他與她的嗤之以鼻以及四目相對，他們故事的開始與結(jié)尾……她統(tǒng)統(tǒng)描寫得形象生動且細(xì)致入微。

    可就在整個故事畫上句點的時刻，呂小開一字一頓地再次講出了分手。

    那場景，是史無前例的別開生面，足以令鐘小姐終身難忘。

    那天，當(dāng)他們面對面吃完一頓無聊透頂?shù)耐聿?，他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移駕到書房加班，而是坐在餐桌前，若有所思地玩弄著一只玻璃水杯。

    等到鐘小姐洗完鍋鏟從廚房走出來，小開目光一沉要求她坐下。他的眼神掃過置于桌面的筆記本電腦，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故事很好，但是對不起，我并不喜歡?！?/br>
    鐘小姐眼神一怔，險些將手邊的水杯撞翻。

    小開裝作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道：“當(dāng)你決定講出和我有關(guān)的故事的時候，當(dāng)你決定將我的形象一筆一畫勾勒下來的時候，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你有真正尊重過我的想法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從買打折的衣服和香水開始，你就拿出一套勤儉節(jié)約的措辭，將你的價值觀強(qiáng)加在我的頭上，這是道德綁架你不明白嗎？你綁架我的道德，綁架我的時間，綁架我的精神，現(xiàn)在用文字綁架我的生活。對不起，這不是我想要的愛情，也不是我預(yù)期之中的相處模式。我不想再這樣下去?！?/br>
    ……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回頭望，鐘小姐才恍然大悟。原來當(dāng)初與呂小開之間的人仰馬翻根本就與“愛”的命題無關(guān)，更與“分手”無關(guān)，那是更為龐大而深刻的沖撞—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