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街道上正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城市里巨大斑斕的led燈把半邊夜空點綴得明麗繽紛, 路邊經(jīng)過的車輛明亮的前燈也匯成一片片連綿不絕的光帶, 十一挺著小肚子，半邊身子歪在顧意澤身上, 踢著正步, 一忽兒走進光帶里，一忽兒走進陰影里。

    小孩一個人吃了幾斤香辣蟹, 顧意澤和兩個服務(wù)員給他剝都來不及供應(yīng)他一個人的，最后更是連配菜鍋底都清得一干二凈, 那么纖瘦的一個少年，吃完后肚子鼓得像只小蛤/蟆，把顧意澤嚇壞了, 兩人也不坐車, 就順著道路往學(xué)校走。

    十一腳下不停，小嘴也嘰里呱啦著：

    “……我告訴你哦, 你別看我只是一顆蛋, 其實我是一顆頂牛逼的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鳳凰蛋，等以后有機會讓你見我的真身, 哈哈！blingbling能閃瞎你的鈦合金眼哦！”

    吃晚飯的時候飯店里的電視上就放著鉆石的廣告，這最后一句臺詞完美得被小鳳凰剽竊了過來。

    顧意澤起初自然是震驚的，但有之前那么多的鋪墊, 他還是相對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一手攬著小少年, 一手揉著他的小肚子助他消食，還要表現(xiàn)出一副十分了不得的模樣為小家伙打call鼓掌：

    “蠻蠻原來這么厲害?。　?/br>
    小孩尾巴翹得幾乎要杵到天上去：“那當然！”

    “以前我都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妖魔鬼怪，現(xiàn)在我的身邊卻居然有一只鳳凰，”顧意澤低頭笑看著幾乎整個小身子都賴在他懷里的少年，“神仙都像你這樣可愛的嗎？”

    “我是最可愛噠！”小孩毫不謙虛，他攀著顧意澤的胳膊，一蹦一蹦著，“所以哥哥要多多喜歡我才行??！”

    “嗯，”顧意澤笑看著他，“最喜歡你，只喜歡你。”

    路過天橋下時，隨風(fēng)傳來一陣燒烤的香味，十一吸了吸鼻子，目光很快鎖住目的地：“好香?。　?/br>
    “不能再吃了，咱們改天再買！”

    小孩捂著鼓脹脹的肚子，試圖爭?。骸翱墒沁@個我都還沒有吃過！”

    “這世上有許多你沒有吃過的東西，你不可能在一天里面全部吃完。”顧意澤毫不讓步。

    “哥哥不夠喜歡我呀！”

    顧意澤被氣樂了，捏了捏小家伙粉嫩嫩的臉：“一味縱容你做不好的事，那才叫不夠喜歡?！?/br>
    小孩抱著顧意澤的胳膊幾乎搖出了殘影來：“不給我吃我就不走啦，走不動啦！”

    “走不動沒關(guān)系，我來背你！”

    顧意澤說著背過十一蹲了下來，雙手向后招了招：“上來?！?/br>
    十一蔫噠噠地趴了上去，這個哥哥看起來最年輕俊秀，但是心腸卻是最堅硬的一個，說不給吃就不給吃。

    小孩有點賭氣，故意在顧意澤的背上動來動去，然而少年的雙手穩(wěn)穩(wěn)托著他，察覺到他在使壞，微微轉(zhuǎn)過臉碰了碰他的額頭：

    “乖了，明晚給你買烤rou吃，嗯？”

    路燈折射下，十一看到自己的臉龐整個都裝在顧意澤湖澤般的眼眸里，閃爍著熠熠的光彩。

    闃瑯指環(huán)發(fā)出清脆的嗡鳴，十一取出驪山昆侖鏡，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鏡面上的黃色琉璃泛著溢彩流光。

    穿著校服的少年依然負著他不緊不慢地走著，十一把昆侖鏡放回手環(huán)里，摟著顧意澤的脖子，溫順而乖巧地伏到少年的背上。

    路燈的光線從他們的后方追隨過來，兩個人的影子合成一道投映在地面上，十一出神地看著顧意澤的側(cè)臉，水流般的光線明明滅滅，少年的輪廓明晰銳利，眼眸的弧度卻充滿了溫柔繾綣，一如這個人素來對所有人冷漠，只對自己一個人柔軟。

    “哥哥。”十一小小聲地喚，淺淺的氣息拂過顧意澤的耳膜。

    “嗯？”

    小孩把手臂中的脖頸環(huán)得更緊，臉頰在那逐漸升溫的皮膚里蹭了蹭：“蠻蠻喜歡你?！?/br>
    顧意澤頓了頓腳步，手臂往上托了托，又繼續(xù)往前走，步伐由稍顯局促漸漸平穩(wěn)。

    走過道邊一棵棵在秋風(fēng)中日漸稀疏的梧桐樹，走過一柱柱盛著暈黃暖光的玉蘭花燈，走過熙來攘往人流不息的天橋，直到背上的人發(fā)出均勻而清淺的呼吸，顧意澤才輕輕喚了聲：

    “蠻蠻？”

    小孩沒有應(yīng)聲，他睡著了。

    顧意澤笑了笑，低低沙沙地呢喃著：“哥哥也喜歡你?！?/br>
    ————

    “哥哥，今天大家怎么都這么安靜啊？”

    十一習(xí)慣了每天課前的雞飛狗跳，今天發(fā)現(xiàn)教室里格外靜謐，同學(xué)們都無比低眉順眼，不由好奇地問顧意澤。

    顧意澤放下手里的書，目光意味不明地罩在十一身上：

    “今天所有的老師會發(fā)試卷，班會的時候莫老師會公布這次期中考的排名，大家都在等成績，比較緊張?！?/br>
    “為什么要緊張？”十一不明所以。

    “因為如果考不好，有些同學(xué)會比較難過。”

    “為什么要難過？”

    “因為有些同學(xué)可能會被家里的爸爸mama責怪，扣掉零用錢，分數(shù)太低的話，期末重新分班就不能留在一班了?！鳖櫼鉂赡托牡亟忉?。

    “哦，”十一從課桌里摸出一袋牛rou干，先給顧意澤塞了一塊，又給自己塞了一塊，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顧意澤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等總成績?nèi)抗剂嗽僬f，到時候也有針對性地可以給他惡補，小鳳凰雖然基礎(chǔ)差，但是腦子太聰明了，幾乎是過目不忘，顧意澤對于給這小孩補課還是很有信心的。

    上課鈴打響，語文老師抱著試卷慢悠悠地走進來。

    語文這門課程還是比較和風(fēng)細雨的，一般大家的分數(shù)相差不會特別大，因此氣氛也相對輕松。

    老陶不多廢話，開始報分數(shù)發(fā)卷子：

    “顧意澤，142”。

    “楊倩，133”。

    “羅迪……”

    學(xué)生們挨個上前領(lǐng)了卷子，前面的幾個要么淡定要么欣喜，越往后的學(xué)生則越是垂頭喪氣。

    十一好奇地趴在顧意澤的桌上看他的卷子，那上面的字跡十分整潔漂亮，滿滿的紅勾，看著就賞心悅目，十一喜歡得很。

    顧意澤低頭看他，小聲問：“能看懂嗎？”

    “能，”十一自豪道，“這些字我都認得！”

    他仰起頭眼巴巴地看向講臺，“我的呢？我也寫了好多的！”

    這時老陶的卷子也發(fā)得快差不多了，向來儒雅沉穩(wěn)的語文老師忽然陰惻惻地一笑，意味不明地問：

    “有沒有誰還沒領(lǐng)到卷子的？”

    “我！我！”十一急切地舉起手。

    十一一開口，全班就發(fā)笑。

    不過相處這些天大家也都發(fā)現(xiàn)十一就是個孩子性格，倒也沒有惡意，只是覺得他好玩，萌得很。

    “哦，”老陶對轉(zhuǎn)學(xué)生招了招手，“過來吧，領(lǐng)你的卷子。”

    顧意澤讓開位子，十一忙不迭地沖上去，老陶卻沒有向之前一樣把試卷遞出去，而是在講桌上點了點：

    “你自己看看，你考了多少分??？”

    十一探頭看向講桌，不由開心地笑了：“蛋！”

    老陶原本是想好好教育這個學(xué)生的，結(jié)果被這孩子喜氣洋洋的表情弄得一愣，繼而哭笑不得：

    “你倒還挺高興？”

    十一笑嘻嘻地要去拿自己的卷子，卻被老陶按住了，一向溫敦儒雅的語文老師難得氣紅了臉：

    “我教了這么多年學(xué)生，頭一回看到有人語文能考0分，你也算是曠世奇才了！”

    學(xué)生們看著講臺前的互動原本是一臉懵逼，此刻聽到老陶的話立刻都明白了，便都笑了起來。

    十一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向顧意澤，顧意澤也愣住了，語文考試前一晚他叮囑了幾乎一整夜，小孩也再三保證卷子全寫滿了，怎么能得0分呢？就算客觀題全錯，主觀題只要寫了字，也不會給0分的，何況還有作文呢！

    老陶嘩啦啦翻著那張答題卷，生生被氣笑了：“選擇題你這個答案是什么？畫個圓，這是c還是d？”

    十一鼓著嘴，想了想還是沒有出賣顧意澤，是哥哥教他如果括號里面不會填，c和d的概率要大些，那他把cd全寫上，不就是個完全的“o”嘛！

    “別的題我先不說了，這個作文，來來來， ”老陶拿起一支粉筆，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字——

    “長大后我就成了_______，”老陶的粉筆在黑板上敲得篤篤響，“這個題目，啊，這是個半命題作文，那個羅迪，”

    老陶點了點坐在前排的一個戴著厚瓶底眼睛的學(xué)生，“說說你的題目是什么？”

    厚瓶底站起來，伸手抬了抬自己鼻梁上的眼鏡，把自己的作文讀出來：“長大后我就成了醫(yī)生?！?/br>
    “聽見沒有？長大后我就成了醫(yī)生，我就成了老師，我就成了科學(xué)家……多簡單的一道題，那個楊朝，你的題目是什么？”

    楊朝立了起來，沖著前方的十一眨了眨眼：“長大后我就成了我爸爸！”

    “哈哈哈哈哈！”下面的同學(xué)都笑了起來，楊朝家有個“楊爸爸”，全國人民都知道。

    楊朝繼續(xù)補充道，“等我有了兒子，當了爸爸，絕不揍他屁股，考倒數(shù)也不扣他零用錢，寒暑假爺倆兒一起擼啊擼，做一個世紀好爸爸！”

    這個話題一開，下面的男生全都打開了話匣子：

    “沒錯！王者爸爸帶青銅兒子打排位，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我其實一直跟我爸一塊玩游戲來著！”

    “我也是，我跟我爸組隊玩吃雞，他都喊我‘兄嘚’！”

    “你們爸也太好了吧？我爸就不行，初中那會玩網(wǎng)游，我爸組個公會天天叫人追殺我，只要我上線就殺我個屁滾尿流，弄得我那陣子特想自掛東南枝！”

    ……

    眼看下面的學(xué)生越講越脫，老陶也忍不住額頭青筋直跳，揮手讓楊朝坐下：

    “這樣也是可以的，職業(yè)理想，美好愿望，展望未來，這就是這道題的主旨，鳳十一，你看看你寫的是什么……”

    陶老師拿過講桌上的卷子，輕咳一聲，“讓我們先讀一下鳳十一的作文名——長大后我就成了人！”

    學(xué)生們齊齊一愣，覺得自己都沒聽懂。

    老陶在黑板上重重劃下一撇一捺：“沒錯！就是這個‘人’，長大后你就成了人，”老陶匪夷所思地看著十一，“難道你長大前不是個人？”

    十一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無辜，他抿著嘴唇，糾結(jié)著要不要說實話，自己本來就不是個人，但這是個秘密呀……

    陶老師把卷子一遞：“把你的大作讀給大家聽聽，都仔細聽好了??！”

    到這里的時候其實大家都有些懵，雖然十一取的作文題有些奇怪，但學(xué)生們暫時都體會不到槽點和笑點，直到十一捧起卷子，開始朗讀起來：

    “長大后我就成了人……”

    小少年聲音清脆又響亮，音色好聽得很：

    “我小的時候是一顆蛋，許多年都沒有孵出來，那時候很多人笑我，覺得我是一顆壞蛋，或者笨蛋，但其實別人笑我的聲音我都聽得到，我那時候也特別著急，但是怎么都鉆不出蛋殼……”

    “哈哈哈哈！”

    從十一讀出第一句開始，所有人就笑噴了，含蓄的女生笑得捂住嘴雙肩直顫，男生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連楊朝都笑出了眼淚。

    十一下意識去看顧意澤，顧意澤唇角揚著，也是滿眼的笑意。

    既然哥哥在笑，那就接著讀吧：

    “……后來我是怎么孵出來的，這是個秘密，我不能說啦！但是我終于破殼啦！我變成了一只小鳥！”

    “……當我是顆蛋的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破殼做一只鳥，我會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鳥大王，所有的鳥兒都聽我的召喚，給我找許多許多的蟲子吃……”

    這小孩聲音稚嫩，清脆叮咚，每一個音節(jié)迸出都像是有一只真正的鳥兒活潑落地，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桌子椅子被敲得嘭嘭響。

    “……后來我找到了我的親人，和他們生活我覺得十分開心，于是我又有了新的夢想，我要快快長大變成人，那樣我就可以像他們一樣，吃很多好吃的東西，但是我的小師尊告訴我，做人不是僅僅為了吃好吃的東西。

    他說人類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動物，他們有很多有趣的想法，他們有很多美好的感情，做了人，就會有人喜歡……

    我終于長大了，變成了人，找到了喜歡我的人，但是他告訴我，這個框框里要寫滿八百個字，我還要再數(shù)一數(shù)……”

    十一念完了，背著雙手看著下面快要笑瘋了的一群人，烏溜溜的眼睛從這個人身上轉(zhuǎn)到那個人身上，最后看著顧意澤微微嘟了嘟嘴，大家看到他賣萌，笑得就更厲害。

    顧意澤自己也在笑。

    唯一哭笑不得的只有老陶：“你這個學(xué)生，真是……你還樂，你樂什么？你寫的這是個什么？”

    長得乖乖巧巧一個小孩兒，沒想到臉皮倒是不薄，考了個0分不羞不臊，晃著腦袋還有點得意洋洋，老陶絮絮叨叨又講了許久，才把小孩放回了座位。

    然而這節(jié)語文課的節(jié)奏直到下課都沒被拉回來，沒辦法，學(xué)生們?nèi)夹ε孔雷由先チ恕?/br>
    十一的這篇作文在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里飛快走紅全年級，幾乎整個高一都知道一班出了這樣一篇奇文，口碑在師生這兩個群體當中也是兩極分化，老師們都認為滿紙荒唐不知所云，學(xué)生們卻都覺得這篇作文充滿了童真童趣的幻想和真摯美好的情感，應(yīng)該是滿分。

    作文放一邊，在這天所有的老師都發(fā)完試卷之后，班會課上莫老師貼出了本次期中考的排名榜，鳳十一九門功課全部是0分，榮登倒數(shù)第一。

    至于他把物理化學(xué)生物老師挨個氣得仰倒的故事，更是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全校。

    不出一天的功夫，幾乎全校都知道了高一一有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小搗“蛋”。

    下了晚自習(xí)的時候小孩整個人都像被霜打過的小鳥，蔫頭耷腦，毫無生氣，這一天下來每科老師幾乎都把他拎到講臺前面訓(xùn)了一遍，用口水給他進行全方位洗禮。

    “……好討厭哦，這些老師，都沒有文化……”

    十一鉆在顧意澤懷里，委屈巴巴的，小鳳凰多傲嬌一只鳥啊，頭回被人車輪式教訓(xùn)，伐開心。

    雖然同學(xué)們都很喜歡他，笑完之后許多人帶著零食來安慰他，但是挨罵就是挨罵，還不讓自己還口，堂堂鳳凰真君，很沒有面子?。?/br>
    顧意澤心疼得不行，但一點辦法都沒有，老師們和蠻蠻根本不在一個次元里，你給一顆能變成人形的鳳凰蛋講生物遺傳，跟一個能任意飛行的小神仙講地球引力，這比對牛彈琴還可怕。

    他摸了摸小家伙的頭，不得不使出殺手锏：“蠻蠻不難過，哥哥給你買冰淇淋……”

    一句話還沒完，小孩已經(jīng)一蹦老高：“好耶！”

    ※※※※※※※※※※※※※※※※※※※※

    這篇作文我寫了好久，寶貝們來點評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