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還有誰能如她一般，能在死活重活聽到妻子給自己寫的祭文嗎？光是想想，就覺得有些開心。

    皇后會給她寫些什么呢？會怎么評價她呢？懷揣著一顆期待又忐忑的心，鐘離朔回到了鎮(zhèn)北侯府。

    在與等著她歸家的家人一道用了晚飯之后，鐘離朔去到書房，將自己沒有流傳出來的曲譜整理了一曲，改用昭明太子時期的字跡寫好，預(yù)備明日給林夢蝶回禮。

    她猶記得林夢蝶的推薦，向來對方是喜歡自己的曲子。如今得人一曲，也應(yīng)當(dāng)還贈一曲才對。

    剛將曲譜寫完的鐘離朔，還未將紙張晾干，便聽到了敲門聲。匆忙之下，鐘離朔將譜子掩下，對著門口說道：“請進(jìn)?！?/br>
    在一聲吱呀中，樂正穎推著門走了進(jìn)來。鐘離朔一見是她，換上了稚子無邪的笑容，言道：“阿姐找我何事？”

    “又在讀書？讀的什么？”樂正穎到案前，看著攤在桌面上虛掩的尺八曲譜，搖頭說道：“在看曲譜，你啊，就這么喜歡尺八？”

    鐘離朔點點頭，說道：“喜歡至極。”

    樂正穎抬眸看了她一眼，說道：“喜歡就喜歡吧。方才用飯的時候，忘了告訴你，今天宮里來圣旨了，初七初八初九在太一觀為昭帝大祭。你如今是太一門人，這幾日都要在觀里，還需與學(xué)館報備一聲?！?/br>
    “父親要我來與你說，明日歸家不要忘了去和先生們拿批條回來，他會給你簽字讓你和先生們告假的?！睒氛f細(xì)聲說道，望著等下眉目日漸疏朗的meimei，一派溫柔。

    “嗯?！辩婋x朔點頭，笑著應(yīng)道：“今日大司命與我說了，我明日會記著的。”

    “那便好?！睒氛f點點頭，又問她：“近日在學(xué)館如何了？”

    “都挺好的?！辩婋x朔回道，忽而想到下午遇到的事情，便揀著與樂正穎說了：“只今日下午，我遇到了幾個不敬師長的學(xué)長，斥了他們幾句，會給家里惹麻煩嗎？”

    樂正溯甚少接觸人事，卻不是蠢笨之人，聽她如此話語，樂正穎望著meimei那擔(dān)憂的小神色，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頰，說道：“你能給家里惹什么麻煩。那幾個學(xué)長可有認(rèn)識的？”

    “有一個，看起來很冷漠，像是徐仁青大人的弟弟?！辩婋x朔笑著任由長姐折騰，坦然告知，“他們罵的是林夢蝶先生，因為先生在魚龍閣的一曲。我覺著他們不尊師重道有辱斯文，就回敬了幾句?！?/br>
    樂正穎一聽便好奇了，問道：“你都回敬了什么？”

    “說來慚愧，我只覺得他們頑皮又丟人?！辩婋x朔不好意思笑笑，惹來了樂正穎憐愛的目光。

    樂正穎聽了直笑，說道：“你才多大啊，徐仁禮那幫小弟弟都比你年長些呢。不用怕的，那群孩子就是頑皮了點?！?/br>
    “不過他們也不算乖孩子，也不算紈绔。這林夢蝶不過獻(xiàn)曲一首，就要被徐家那一批人如此擠兌。少年如此，大人更甚了。想來，這徐家一脈的人定以為皇夫的位置非他徐仁青不可了?！?/br>
    樂正穎嗤笑了一番，卻聽得鐘離朔擰起了眉頭，言道：“什么皇夫？陛下要選夫婿了？”

    樂正穎點點頭，說道：“陛下的確要選夫婿了。登基三年，陛下也該大婚了?！?/br>
    樂正穎話音剛落，已經(jīng)等到回復(fù)的鐘離朔心陡然一沉，竟生出了無限惶恐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一國之君，終究有大婚的一天。她的梓潼，已近而立之年，大臣們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求皇嗣了。

    想她當(dāng)年不過登基一年，便有無數(shù)人想在她后宮塞入皇侍。如今梓潼孑然一身，那么想入主中宮之人定只多不少。

    鐘離朔望著眼前的樂正穎，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她如今不是昭明太子，不是昭帝，不是禤景宸的妻子。她只是一個十六歲，還在弘文館念書的少年，她如何靠近皇后，如何追求她？

    這些，原以為可以順其自然的事情突然迫在眉睫了起來。

    竟一時令鐘離朔不知如何是好。

    第32章

    突然得知皇后已在挑選大婚對象，鐘離朔有些措手不及。一面想著大司命所說的若是有心，再續(xù)姻緣亦不難。一面又念著，皇后與她之間隔著一大段漫漫長路，想要制造緣分都有些難。

    一時忐忑不安的鐘離朔，到最后都不曉得和長姐說了什么。待送了長姐回去之后，才悵然若失般跌坐在椅子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皇后這般英雄，該如何去求？

    況且，鐘離朔連如何追求人都不曉得。在此重要時刻，她竟然有些感念刺帝的指婚了，最起碼能讓她和皇后有了那么一段姻緣。

    可就是這樣，她竟然都沒有和皇后表明心意。她是這般膽小如鼠之人嗎？如今卻還在奢求能得到皇后的青睞？

    不管如何，她對皇后的愛慕是沒有錯的。若果有機(jī)會，她一定要字字句句地說出來。感激和敬愛，在前世她早已對皇后傾訴了萬萬遍，只有情愫她羞怯地隱藏起來了。那么這一次，她一定要對皇后說自己心慕于她。

    她也是皇后的追求者之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成功與否，只要她盡力了便是。

    如此這般激勵了自己一番，鐘離朔才回到臥房，安然睡去。

    次日傍晚，林夢蝶果真抱著尺八曲譜在弘文館等著鐘離朔，一見鐘離朔，林先生便笑瞇瞇道：“這便是曲譜了，昨夜里給你抄的。”

    鐘離朔大喜，接過曲譜恭敬地施了一禮：“多謝先生了。”言罷，她將昨日寫好的曲譜交于林夢蝶，說道：“既得先生一曲譜，學(xué)生亦有一曲譜回給先生?！?/br>
    鐘離朔笑著，將曲譜交給林夢蝶。林夢蝶笑著打開曲譜，說道：“這是誰的曲譜？”他說著，打開了曲譜，見到那寫熟悉的字跡，驚嘆道：“這是昭明太子的曲譜，怎么從來沒見過，這曲子……”林夢蝶哼了幾句，驚喜地說道：“這曲子……果真是昭明太子的曲子?！?/br>
    “昭明太子還有沒流傳于世的曲子嗎？這定是昭明太子所作了。”林夢蝶合起了曲譜，朝著鐘離朔說道：“這曲譜你從何而來，不行這太珍稀了，我不能收?！?/br>
    “這是學(xué)生在瀾州的時候在街頭偶然買下的，說是逃亡至瀾州的宮人在昭帝書房拿走的。許多曲譜都?xì)Я?，只留下了這一份?！辩婋x朔望著林夢蝶手里的曲譜，想著自己昨夜故意潑上去的茶水，導(dǎo)致破損的痕跡，心想以林夢蝶這么真誠的人應(yīng)該看不出問題了。

    “這的確很珍貴，學(xué)生自然想要留著?！辩婋x朔想著，那是自己覺得最好的曲子，只是遲遲不愿寫完曲譜。那是獻(xiàn)給她的母親，最深切的思念。

    “但如果先生想要，我便是送給先生也無所謂的。”

    少年人情真意切，聽得林夢蝶十分感動。林夢蝶思索了片刻，言道：“這樣吧，既然是你得到的，那便是你的緣分。我就沾個光，這曲譜借我?guī)滋欤殖环葸€你如何？”

    “既然先生如此，那就隨著先生處理吧。”鐘離朔回應(yīng)道，又聽林夢蝶問：“這曲子，怎么沒有名字？”

    鐘離朔心下一咯噔，又忘了將這首曲子的名字想好了。她想了想，只好十分坦然地說道：“我得到它時，亦在好奇這曲子何名。后吹奏了幾番，卻覺得不取名較好。”

    “無名之曲，聽曲之人聽出來的是什么就是何曲?！辩婋x朔想，她懷念的是母親，別人聽出來的是家國，思鄉(xiāng)，情愛。那便，不說透吧，聽曲之人怎么想都無所謂了。

    “無名之曲?！绷謮舻V最后的落款，乃是元和三年的夏天，想來是昭明于亡國之時所作了。為何亡國之際，有如此明快的思念呢？像是，在和什么人訴說，我很安好一般。

    這與天一門的喜樂有異曲同工之妙。將死之人，對生者的勸慰與傾訴。

    林夢蝶讀著曲譜，心中想著那熱情洋溢的曲調(diào)，不禁在想，太子一生寫出來的曲子不過七八，關(guān)乎神靈，關(guān)乎百姓，卻無一首與親近之人有關(guān)。

    這一首，回不回是寫給親屬的呢？元和三年，昭帝的親屬僅有云中王與皇后。這曲子，一定不會是給云中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