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此時英親王早已不在原來干凈的獨間里,而是被手臂粗的鐵鏈制住手腳,關進了一間鐵質(zhì)的牢房里,整個人被綁在柱子上。 他身上沾滿血跡,發(fā)髻凌亂不堪,擋住了臉,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從發(fā)絲間偶爾透出來的一雙閃著猩紅的陰狠光芒的眼睛里,卻叫人膽寒不已,壓根不敢靠近。 孔侍郎陪著賢王世子站在鐵門外的窗戶里往里看,低聲道:“世子您在外面看看就好,王爺如今已經(jīng)不認人了,也受不得一點刺激,此前有個送飯的獄卒,進去后不小心離他近些,就被他一腳踹得半死,聽說內(nèi)臟都踹破了。” 賢王世子神色凝重:“難道沒有報給陛下知道嗎?就只能這樣把皇叔捆著?也沒說找個太醫(yī)來給他看看?” 孔侍郎的聲音愈發(fā)低了些:“您不知道,聽說昨兒出事的時候,陛下正好來看王爺,王爺當時已經(jīng)發(fā)狂,竟然當著皇上的面就殺了段侍郎。聽說當時王爺還是赤手空拳,之前十幾個獄卒都沒拿下他,還是后來陛下身邊的高手才制住了王爺?!?/br> 說著唏噓道:“微臣來時特意去看了此前關王爺?shù)哪情g牢房,哎喲,咱們大腿粗的柵欄竟被王爺硬生生的給踹爛了,看著就叫人心驚膽寒,您說,王爺怎就突然變得這么可怕了!” 賢王世子道:“不知道他為什么發(fā)狂嗎?” 孔侍郎搖搖頭,聲音低不可聞:“微臣接任的時候,陛下便說了,不要多打聽,看好王爺便是?!闭f著嘆息道:“如今王爺這幅模樣,案子也審不了,也不知道后面該怎么辦,愁人啊……” 賢王世子細細打量片刻,實在看不出英親王到底哪里危險,他道:“可否開門讓我進去和皇叔說幾句話?” “哎喲那可使不得!”段侍郎忙拒絕,許是他這下聲音大了些,突然傳來鐵鏈拉動的聲音,嘩啦啦響,他嚇得臉色一白,忙往里看去,賢王世子也忙看去,發(fā)現(xiàn)英親王突然抬起了頭,一雙毫無感情仿若野獸般猩紅的眼死死瞪著兩人,身上的肌rou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膨脹起來,拉扯著他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 孔侍郎嚇得后退好幾步,見賢王世子還盯著,忙上前把他來開,一邊轉(zhuǎn)頭喊道:“快來燒草藥,王爺又發(fā)瘋了!” 像是早已熟稔,蒙住口鼻的獄卒們忙點燃一簇藥草從鐵門的窗口扔進去,然后把那小窗關上,片刻就有藥味兒傳來,賢王世子不查吸了一口,頓時就覺得頭腦犯暈,還是孔侍郎見機快,忙又拉著他退遠了些,又給他臉上撒了些清水,賢王世子這才清醒。 孔侍郎道:“如今只能靠迷藥制住王爺?!?/br> 賢王世子臉色異常難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道:“皇叔怎能變成這樣!就沒個太醫(yī)來給他診治嗎?” 孔侍郎湊近他耳邊道:“看過,說是受了刺激,根本看不好。” “我偏不信!”賢王世子冷哼,說著轉(zhuǎn)身就走,根本不管孔侍郎在后面急聲道沒用的話。 他進宮求見皇帝,皇帝卻避而不見,之后又轉(zhuǎn)去太醫(yī)院,想帶個太醫(yī)去刑部看看,但太醫(yī)一聽說是去看英親王,便個個拒絕,只說此前已經(jīng)看過,是看不好的,而且沒有陛下旨意,他們也不敢擅自前去。 到處求告無門,賢王世子臉色冷沉,想了想,又去了廉王府上。 廉王卻苦笑:“長熙堂哥,你也知道此前太子刺殺皇叔一事我跟著跑前跑后找證據(jù)證人,康南就是被我找來的。雖然如今他沒有告我,但是這事我又如何脫得開身?案子一日不審,我便一日不清白,此時再去活動,又能做什么?” “我現(xiàn)在是自身難保,皇叔那里實在是有心無力了?!彼j然長出了口氣,此前俊朗風流的廉王這幾日也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整個人都蔫兒了。 賢王世子也不好勉強,只是道:“我之前去看了眼皇叔,他像個野獸般被鐵鏈關在鐵皮牢里,受到一點刺激就要發(fā)狂殺人……”說著就有些難受:“他明明是那樣風光威嚴的人物,怎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廉王也不好受:“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又道:“長熙堂哥,聽我一句勸,這事不是你固執(zhí)就能解決的,目前還是保重自己要緊?!?/br> 賢王世子沉默,也不好再多說什么,起身告辭了。 于先生道:“現(xiàn)在還有個人能為英親王四處奔走,也是難得了?!?/br> “又有什么用呢?”廉王苦笑:“皇叔變成了那副模樣,也不知能不能好,但若好了,等著他的只怕又是父皇和朝廷的制裁,眼前,好似真的沒有出路了。” 于先生緩緩搖著扇子,突然道:“王爺,現(xiàn)在倒有個法子能將您從此案中摘出來。” “什么法子?” 于先生道:“若英親王當真救不了了,您不如,將一切事情都推到他頭上去,畢竟當初許多事情,的確是他主導。如今他自身難保,您眼看著也要身陷囹圄,屬下覺得,您還是要理智對待才好。” 廉王聽著他不緊不慢堪稱冷漠的話,一時愣住了。 這晚刑部大牢又遭了刺客,但因為有前車之鑒,守衛(wèi)強了許多,倒沒造成多少傷亡,而因為刺客來襲造成的動靜,英親王又發(fā)了一回狂。 ====== 菩提庵。 夜里的菩提庵寂靜極了,寂冷猶如墓地,亮著的燈火也好似墳墓前幽幽鬼火,在這里,叫人生不起生的希望。 孟欣竹手里正拿著一本《詩經(jīng)》看著。 她靠在燈光旁,素面朝天,面色猶如古井無波無瀾,雖依然清麗秀雅,卻仿佛鮮花失了水分,還是美的,卻仿佛沒了靈魂,只余軀殼。 在這里呆了幾個月后,她整個人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唐嬤嬤亦霜發(fā)半白,她帶著一個黑衣打扮的蒙面男子走進房里,然后就恭敬退下。 男子站在那里,沉默地看著孟欣竹。 待看完了手里的一頁書,孟欣竹才將書闔上,看向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竟十分平靜。 “你就是唐嬤嬤說的那個一直在暗中照應著我的好心人?” 男人道:“是我?!?/br> 孟欣竹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卻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只問:“此前你一直不曾出現(xiàn),為何今日來了?” “我來帶你離開這里。” “帶我離開?”她素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我為何要隨你離開?” “英親王涉嫌構陷先太子,幾天前已經(jīng)被下了大牢,并且在牢里瘋了,如今就算沒給他定罪,他人也毀了,你也可以離開了?!?/br> “他瘋了?”孟欣竹仿佛聽到了多好笑的笑話,掩嘴看著男人笑得前仰后合:“他那樣冷心無情的男人會瘋?你覺得可能嗎?” “這你無須擔心,他的確是瘋了。好了,你趕緊收拾收拾隨我走吧,馬車已在外面等著了。” 孟欣竹站起,臉上的笑沒了,神情便有些僵冷:“就算他真瘋了,我在這里有吃有喝,又為何要跟你走?跟你走了,我的名聲還要不要?我的臉還要不要?” 男人沉默一瞬:“從你被送進菩提庵起,你的名聲和臉面早就已經(jīng)沒了。你在這里不過一尊活死人罷了,誰還會記得你?這么久以來,你的父母可曾來看過你一回?” 孟欣竹拿過桌上的書就狠狠扔過去,身軀微微顫抖,一手緊緊扣住桌子,昂首挺胸,冷冷道:“你又算個什么東西竟敢如此說我?我憑什么要跟你走!” “因為我是這世上最后一個會為你著想的人?!?/br> 男人平靜道:“至于我是誰……”他沒什么意義的笑了笑:“我是你的哥哥,親生的哥哥?!?/br> 孟欣竹的眼睛下意識瞪大了些,片刻后冷冷反駁:“你胡說什么,我孟家從未有你這樣的哥哥,我也從未聽爹娘說起過你?!?/br> “到現(xiàn)在你還想不明白嗎?”男人聲音漸冷:“你不是孟家的女兒!若不然,他們怎會放你在這種地方不管不顧?” “你……胡說!”孟欣竹心中隱隱不安,怒道:“那是因為我害死了jiejie,所以爹娘生氣了,等他們氣消了,自然就會來接我出去!” “對,的確是因為你害死了你的jiejie——他們的親身女兒,所以才會把你丟棄的干干凈凈,再不理會?!?/br> “你,你滾!你少在這里胡說八道!趕緊滾!”孟欣竹指著門外,死死瞪著他。 這時外面突然有個同樣黑衣蒙面的男人進來道:“主子,有些不對勁,我們得趕緊走?!?/br> 男人眉心微簇,吩咐道:“叫大家撤退?!闭f著走上前欲拉孟欣竹:“先離開這里我再告訴你前因后果?!?/br> 孟欣竹猛地往后退去,朝外大喊道:“來人啊!有刺客!救命??!” 男人眼底一冷,瞬間出手打暈了她,一把將人抱起:“走?!?/br> 然而才剛走出房間,外面卻突然涌出許多侍衛(wèi),將幾人牢牢圍住,當先一人正是沈長戈。 他冷冷盯著男人,沉聲道:“閣下夜闖此處,還妄想帶走英親王府側(cè)妃,意欲何為?” 男人眸子一沉,根本不和他多話,看了身側(cè)手下一眼,那手下吹了個呼嘯,突然從各處屋頂跳出許多蒙面人,沈長戈面色冷沉,也不再多話,揮手圍攻而上,兩方人馬瞬間戰(zhàn)在一處。 沈長戈的手下自然是精兵強將,都是英親王府的親衛(wèi),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卻不成想那男人的手下竟也不差,手段狠辣不要命,一時打斗起來竟難分難舍。 沈長戈被幾人纏住,那男人帶著孟欣竹趁此機會被手下簇擁著離去。 沈長戈面色一冷,厲聲道:“哪里走!”一劍揮開面前的人,又有幾個親衛(wèi)上前替他抵擋,沈長戈長劍在手,凌空躍起,狠狠刺向那男人背心。 卻這時,男人手下突然朝他扔出一圓球,帶著點點火光,沈長戈臉色大變,忙滾到一旁同時大喊:“有火器,大家小心!” ‘嘭’地一聲巨響,孟欣竹此前住的屋子被炸得坍塌了一半,男人淡淡看了一眼,由眾人護著離開了。 宮中,皇帝正要入睡,俞公公卻拿著一封信而來:“陛下,有消息傳來?!?/br> 皇帝忙接過打開,快速看完,臉色驟冷,冷哼道:“好!當真是好樣的!” 說著吩咐俞公公:“傳富安侯?!?/br> “是,陛下?!?/br> 富安侯半夜被傳喚,心中隱隱不安,見過禮后,皇帝也懶得與他周旋,冷聲道:“你可知就在不久前,你那被關在菩提庵的女兒被人劫走了?” “啊?!”富安侯驚呼一聲:“這,這微臣不知啊!” “劫走她的是一伙蒙面人,不僅功夫好,竟還持有火器——”皇帝冷冷一笑:“富安侯,你這女兒了不得啊,這是招了何方神圣?不如你和朕說道說道?” 富安侯瞳孔一縮,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死死趴在地上,極力鎮(zhèn)定道:“這……自從,自從欣竹嫁到英親王府又因犯錯被送去了菩提庵,家中就,就再沒見過她,并不,并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 “放肆!”一聲厲喝,嚇得富安侯打了個哆嗦,只見元盛帝神色冰冷,已是怒到極致:“到了現(xiàn)在你還在朕跟前推脫撒謊,看來是朕對你們太寬宥,叫你們忘了朕的身份!” 轉(zhuǎn)頭命令道:“來人,將富安侯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打完再來問話!” “是,陛下!”俞公公忙叫來侍衛(wèi),富安侯霎時臉色慘白,癱軟在地,顫抖求饒:“陛下,饒命啊陛下!微臣當真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 見他到了現(xiàn)在依然不開口,冷漠吩咐:“打完后問他,若還是不知就繼續(xù)打,打到他愿意開口為止?!?/br> 皇帝已然動了真怒,俞公公愈發(fā)恭敬,叫人堵上富安侯的嘴拖了出去。 半個時辰后,奄奄一息的富安侯被抬進殿中,皇帝淡淡俯視:“還不愿說?” 仿若一灘爛泥的富安侯止不住的顫抖,一時沒有說話,皇帝深邃的眸子一瞇,吩咐俞公公:“去,把富安侯夫人和世子請來?!?/br> 富安侯夫人一介柔弱女眷,又如何能經(jīng)受他這番折磨,而若世子沒了,那么富安侯府也就完了! 富安侯不由自主打了個擺子,血淚齊流,痛哭道:“陛下,求您饒了他們,微臣說,微臣都說……” 皇帝淡淡道:“早說,又怎會遭受皮rou之苦,到了朕面前還想心存僥幸?愚不可及!” 富安侯心頭滴血,他的確不該心存僥幸,可有些話說出來他們富安侯府就完了,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不說了。 他咽了口唾沫,斷斷續(xù)續(xù)道:“當,當年,夫人曾懷過一個孩子,卻因受到驚嚇早產(chǎn)了,但,但那個孩子也只活了兩日便沒了,夫人悲痛欲絕,就在這時,太后,突然送來一個女嬰,說是,說是在菩薩面前求來的,讓夫人好好養(yǎng)著……” “太后?”皇帝漠然注視著他:“你可知誣蔑太后是死罪?” “陛下!”富安侯急促喘息:“事到如今,微臣只求能留下家人性命,哪里還敢欺瞞與您啊!” “當年那孩子背后有一道刀傷,雖不致命,但后來夫人想盡了辦法也無法去掉,若當真是剛生下的孩子,又哪里會有刀傷呢?” “微臣當時便覺得不對,有心不要,可一來,夫人見到那女嬰后悲痛緩解,二來,是太后特意送來,若微臣執(zhí)意拒絕,只怕也會得罪太后娘娘……陛下,微臣,微臣懦弱,不敢違抗啊……” “算起來那孩子送入你們家的時候,正是‘端王之亂’剛被平息,竟就這么巧合得得了一個受了刀傷的女嬰……呵呵——” 皇帝冷笑出聲,然而富安侯卻面若死灰,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只聽皇帝道:“你懦弱,但不傻吧?你會沒想過那女嬰來歷有問題?可你不僅沒有上報朕知道,反而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撫養(yǎng)長大……” “富安侯,你想干什么?” 那問題輕飄飄的,卻仿佛一記驚雷響徹頭頂,富安侯嚇得涕淚齊流,心知此番生死難定,人抖若篩糠,顫顫巍巍道:“陛,陛下,微臣,微臣不敢有異心啊,微臣,微臣只是,只是憐惜夫人喪女之痛,想,想轉(zhuǎn)移她的痛苦而已,微臣真的不敢有其他想法呀陛下!求您明鑒,求您開恩啊陛下??!” 到最后,他嘶喊痛哭,可其實早被嚇得喉中干澀,說出來的話在自己耳邊仿若炸響,實則剛剛叫皇帝聽見罷了。 皇帝看著他仿若一條腐爛的蛆蟲在那里瀕死掙扎,淡淡問道:“帶走你女兒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