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李持酒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br> 江雪猛地掙扎起來,但這點(diǎn)力道對李持酒而言,簡直如同一只兔子在懷中聳了聳,力道可以忽略不計(jì)。 李持酒淡淡道:“我是鎮(zhèn)遠(yuǎn)侯李持酒,京城人士,辱沒不了你,你識相的話就給我乖乖的?!?/br> 江雪聽到“鎮(zhèn)遠(yuǎn)侯李持酒”六個字,臉色微變,卻果然停止了掙扎。 此后江雪就成了李持酒的夫人。 但是她身子本就弱,受了驚嚇,便病了一路,直到進(jìn)了昆明安頓下來,才慢慢地有些起色。 這門親事蘇太太是極力反對的,但是李持酒跟鬼迷心竅一樣,堅(jiān)持要娶。 蘇太太一想,如今他們是給貶出京的,以后還不知怎樣,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了,若是兒子成了家,倒也不算是個壞事,也不好跟先前一樣挑挑揀揀了,這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 江雪倒也是知書達(dá)理,賢惠淑良的,每日三遍請安,一日三餐也都伺候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蘇太太漸覺滿意。 可惜江雪的出身始終是她的心病,而且江雪又有個“拖油瓶”,那就是她的弟弟江明值。 讓蘇太太略覺欣慰的是,李持酒雖然堅(jiān)持要娶江雪,可娶了后卻也不見怎么寵愛,就像是單純地要身邊多這么一個人而已。 而且李持酒也完全沒有因?yàn)槌捎H而有任何變化,他依舊風(fēng)流濫情,到了昆明后更是四處亂竄。 他的姿容極美,跟本地的男子大為不同,氣質(zhì)又佳,英武貴氣,再加上體格彪健,有意無意中不知招惹了多少良家女子,名門淑媛,乃至高門貴婦之類的。 有一段時間他去了昆明之外的云城,還跟當(dāng)?shù)氐陌鬃迮荷鲈S多露水情緣。 如此,李持酒一個月之中,竟只有四五天是在府內(nèi)的。 蘇太太唉聲嘆氣,可她不怪李持酒花心風(fēng)流,卻只怪是江雪沒看好他,覺著是因?yàn)榻┥碜尤?,兒子在家里吃不飽或者沒吃好,才跑到外頭去狂吃野花。 所以對待江雪變本加厲的挑剔。 闔家上下沒有人發(fā)現(xiàn),江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天她病倒不起,甘棠來報(bào),蘇太太還不當(dāng)回事,畢竟江雪時常吃藥,后見她一直沒來請安,才覺著不對。 親自來看,見江雪臉色蠟黃,氣息微弱,蘇太太這才忙催著請好的大夫。 但大夫來看過后,也是回天乏術(shù),只叫準(zhǔn)備后事。 這時侯,李持酒還不在府內(nèi)。 府內(nèi)忙了個人仰馬翻,但也無濟(jì)于事。 半夜時候,其他人都去安歇了,只有甘棠跟江明值還守著。 更鼓敲響的時候,江雪清醒了幾分,看著身邊的人,她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似有幾分笑意。 江明值抱著她哭道:“jiejie快好起來!” 江雪看著他淚痕狼藉的小臉,終于道:“別怕,明值,沒事兒。” “我不聽,jiejie要好好的!咱們還要去塞北見爹娘呢?!?/br> 江雪溫柔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只是我……終究要走了?!?/br> 江明值的心猛然大跳:“jiejie!” 江雪轉(zhuǎn)頭看向外間沉沉的夜色,又看一眼甘棠,仿佛有話要問,最終卻停住了。 甘棠會意:“侯爺在城外,已經(jīng)派人去報(bào)信,很快就回來了……” 這話卻只是安慰而已,派出去的人找不找得到李持酒還是難題,回來更是無期。 “終究見不成的……”江雪長長地嘆了聲,終于輕聲念道:“當(dāng)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云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br> 甘棠跟江明值不知這是何意,江明值才要問,卻發(fā)現(xiàn)江雪已經(jīng)沒了氣息。 這句王摩詰的詩,竟是她的臨終遺言了。 兩人哭的死去活來,江明值更是伏在她身上,悲痛欲絕。 到底……是怎么死而復(fù)生的呢。 鏡子前的“江少奶奶”,端詳著鏡子里的這張臉。 這張臉很熟悉,這一切的場景都很熟悉。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不太記得了。 她的記憶,仿佛是從蘇醒的時候開始。 那時候她依稀聽見耳畔是悲慟的哭泣聲:“jiejie,別離開明值!你要走就帶了我一塊兒去吧!” 還有人哭道:“姑娘,苦命的姑娘……” 這些哭聲真叫人不忍,她很不喜歡。 卻在此刻,另有個柔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請你,幫我……照看他。” 她吃了一驚,回頭要看跟自己說話的是誰。 依稀瞧見一張眼熟的臉,只是還沒來得及出聲,那人就用力推了自己一把! 與此同時,有一種熟悉的恐懼感逼面而來,好像是浸沒在水中,她無法呼吸。 想要掙脫,卻有一股不由分說的力量狠狠地壓著她,迅速地瀕臨窒息。 “不、我不要死……”有個聲音從心底喊叫出來。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她醒了過來! 只是,記憶竟是一片空白!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適應(yīng)了這個“侯府”。 她知道自己是“江雪”,身世坎坷,如今是最賢良淑德的侯府少奶奶。 可她對這個身份感覺陌生,尤其是所謂賢良,竟要一日三次去給蘇太太請安,還要時不時地親自下廚。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總覺著自己做不到這么“賢良”,雖然甘棠耳提面命地囑咐。 但是面對蘇太太雞蛋里挑骨頭的樣子,她看的礙眼極了,總想著去捉弄捉弄,卻還是秉承“賢良”的本性,苦苦忍住了。 婆媳關(guān)系處在一種非常脆弱的微妙狀態(tài)。 最初打破這種微妙的,是因?yàn)榻髦怠?/br> 因?yàn)槭歉鴍iejie寄居在府內(nèi),加上娘家又沒有倚仗,侯府中都是看臉色行事的,太太很不喜歡江雪,李持酒也不怎么在意自己執(zhí)意要娶的這位夫人,下人們當(dāng)然也是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兒。 江明值只是個五歲不到的孩子,這些人刻薄的好東西都不給他吃一點(diǎn),還動輒跟使喚下人般的呵斥打罵。 那天就給江雪遇到了。 那婆子的手揮落,小孩的臉上立刻出現(xiàn)了通紅的掌印。 江雪很意外。 她緩步走上前去,和顏悅色地問:“你在做什么?” 那婆子是蘇太太房中的人,又知道少奶奶向來怯懦,太太跟前半句話都不敢說,倒也不怕。 又見她并無惱色,便有恃無恐地笑道:“奶奶見諒,小公子剛剛竟到廚房偷東西吃,這哪里是有教養(yǎng)的公子哥兒干出來的?所以我教訓(xùn)……”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臉上已經(jīng)吃了一記。 婆子手捂住臉,震驚地看著面前的人:“你……” “你既然知道他是主子,輪得到你教訓(xùn)嗎?”江雪淡淡地看著她,“你算什么東西?” 婆子目瞪口呆:“我……” “啪!”又是一記耳光,完全把婆子打蒙了。 江雪甩甩手,卻依舊慢條斯理的:“你可真大膽,我好歹也是少奶奶,當(dāng)著我的面兒,你就‘你’啊‘我’的,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打明值的臉,就等于打我的臉,打我的臉,就等于打侯爺?shù)哪?,你的膽子比狗還大,是不是仗著侯爺不在家,你們就亂為王了?” 此刻已經(jīng)有幾個下人聽見動靜跑了來看,看到這般場景都驚住了。 那婆子聽了這句,想到李持酒那脾性,頓時忘了驚怒跟疼痛,忙跪地道:“奴婢不敢!求少奶奶饒命!” 這位少奶奶從來最好脾氣的,受盡天大委屈都不肯發(fā)一聲,沒想到今天這樣厲害起來,眾人皆都膽戰(zhàn)心驚。 江雪環(huán)顧周圍:“以后誰敢再狗眼看人低的,就只管來試試?!?/br> 聲音依舊柔和,卻柔中帶剛。 眾人都跪了下去:“求奶奶息怒。” 此后那婆子畢竟氣不忿,還想著求人向蘇太太報(bào)委屈,誰知江雪早已經(jīng)先跟蘇太太報(bào)備過,也不知她是如何說的,反正蘇太太氣的不行,竟命人把那婆子打上二十板子攆了出去! 從這件事后,江雪跟江明值在府內(nèi)的處境明顯變得好了起來。 也是從此事后,江雪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shí)。 她覺著……自己之前可能是裝出來的,所以大家都認(rèn)為她敏怯膽小。 要么就是她莫名地垂死過一次,所以性情大變。 畢竟,她可實(shí)在不喜歡忍氣吞聲,那天打過那婆子威嚇過眾人,又故意在蘇太太跟前上了眼藥后,她心里才覺著痛快,仿佛這樣才是真的自己,又仿佛……輕車熟路,她對這些很熟悉。 一日,明值偷偷地問她:“jiejie,你、你怎么有點(diǎn)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么不一樣?”她坐在欄桿邊的美人靠上,看著池水里點(diǎn)點(diǎn)浮萍。 這南邊的天氣跟北方不同,碧云天,黃葉地,美的如同一幅畫,真是漂亮。 默默地想到這里,突然覺著怪異——北方?她所想的北方又是哪個北? 凝視著湖面上倒映的高天白云,身下的欄桿竟有些微的涼意。 她心底掠過一點(diǎn)模糊的影子,隱隱有個溫和帶笑的聲音在耳畔道:“云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舞狂花影上欄干?!?/br>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直到明值說:“jiejie先前、先前最是和善,是不會打人的。” 她才斂了思緒,微笑道:“和善嘛,當(dāng)然是好事??扇松票蝗似?,所以不能一味地愚善。” “這是什么意思?” 她回頭向著江明值眨了眨眼:“要學(xué)會聰明的善良?!?/br> “聰明的善良?”明值品味這句話的意思。 她卻看見了欄桿之外,有個人站在過湖的石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