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見蘇夫人發(fā)這種別具一格的“高論”,卻也顧不上理睬她。 張夫人一笑,緩緩道:“誰說不是呢,那位夫人原本是蘭陵蕭家的嫡女,最是尊貴的出身,又是極聰明絕頂?shù)娜?,相貌更加不必說了,簡直如同神仙人物,實在是紅顏薄命。” 說到這里,她心里窩著的一句話實在忍不住了,瞧著東淑的眉眼,便道:“說來,倒也跟少奶奶的容貌有兩分相似?!?/br> “什么?”蘇夫人詫異,卻又隨口道:“那就怪不得那位蕭夫人竟然早夭了……” 她說了這句卻又有些后悔,忙看向東淑。 先前因為在家里欺壓的習慣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也不經(jīng)腦袋就冒了出來,蘇夫人的意思是,既然蕭東淑長相類似自己的兒媳婦,媳婦又是這種多愁多病的,所以才怪不得命不長。 只是方才在廳內(nèi),東淑不動聲色地把撫寧伯的夫人差點兒氣死,蘇夫人再蠢也知道東淑是故意教訓那人的,不知比自己高明多少。 此刻說了這句,竟訕訕地怕惹了東淑不高興。 可看東淑的時候,卻見她竟仿佛沒聽見這句,面上波瀾不起,只是臉色有點蒼白。 蘇夫人暗中松了口氣,寧肯她沒聽見。 張夫人看看他們婆媳,當然知道蘇夫人的意思,心里暗暗嘆息這蘇夫人真是蠢蠢笨笨的,很不及她的兒媳婦心思玲瓏。 當即不免又打圓場笑道:“罷了,不說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請到里間略歇息片刻吧。” 入內(nèi)落座后,張夫人陪著說了兩句,便起身到外頭去了。 留下婆媳兩人,蘇夫人看東淑臉色不太對,倒是有些擔心:“你哪里不舒服?不然咱們家去算了?!?/br> 東淑的確是有些難受,但今日的癥狀卻跟以前不同,以前是身子弱疾,還能說出究竟是頭疼腦熱還是怎么詳細具體的,可此刻,那顆心嗵嗵地跳亂,每一下都好像帶著疼,悶悶鈍鈍的,癥候莫名。 “沒什么大礙,”東淑強打精神:“應該是多走了幾步路,累了?!?/br> 蘇夫人聽了這個理由,即刻信了,便哼道:“又或者受了氣,那個撫寧伯夫人,真是個刁蠻沒規(guī)矩的,當面瞎說那些有的沒的,這若不是看在張府的面上,我便上去大嘴巴打她?!?/br> 東淑聽了這馬后炮的話,卻也不戳穿她,反而道:“太太自然心胸寬闊,并不同那種人一般見識。就是我不如太太仁德,卻一時沒忍住多了幾句嘴,太太不要見怪才是?!?/br> 蘇夫人因為先前在廳內(nèi)丟了面子,怕給東淑看低,所以才說幾句硬話挽回顏面,沒想到東淑居然給自己戴高帽,一時心花怒放。 當即順著桿子爬上去,又笑道:“你是小輩兒,涵養(yǎng)不夠是有的,不打緊,沒有人怪你?!敝缓薏坏酶嬖V她,下次若還有這種情形,只管繼續(xù)打臉回去就是了。 東淑見她爬得順溜,又啪啪地給自個兒臉上貼金,只是暗笑。 之前因為壽星鴨子的事情堵了蘇夫人,經(jīng)過今兒的事,她自然不會再耿耿于懷了,也算一舉兩得。 略坐片刻,前面張夫人又叫人來請,當即婆媳才又回了席上。 撫寧伯夫人早給調(diào)到別的桌上去,只是她仍是氣不忿,時不時撅嘴瞪眼,東淑卻紋絲不動,自顧自地陪著吃了兩筷子,舉了舉杯就罷了。 奇怪的是,自打遇見了那位李尚書,她心里時不時地就想起那個人。 而張夫人所說的他的“原配病逝”的故事,循環(huán)似的在心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讓她無法釋然。 略坐了一坐,東淑起身到外間透氣兒。 甘棠趁機悄悄地說道:“奶奶,我打聽說,那位李尚書大人連酒席都沒有吃就走了,真奇怪……他只是來了那一會兒?倒果然是貴人事忙?!?/br> 東淑的眼前又出現(xiàn)李衾獨自站在夾道中,負手揚首的那一幕:“別說了?!?/br> 她心里異乎尋常的煩亂,定了定神,叫甘棠去打聽李持酒在外頭喝的如何了,幾時才走。 甘棠去了半晌回來,說道:“侯爺正跟那些武官行酒令,正興頭上,一時半晌怕是不得散?!?/br> 東淑皺皺眉,抬頭看天色,卻見天空不知何時重又陰云密布,這一看之下,頓時又想起那個帶著滿身風雨的人。 “再不走,怕是要下雨了?!睎|淑搖了搖頭,回頭看向里間,正有幾個太太奶奶在奉承蘇夫人,蘇夫人顯然也有些樂不思蜀。 東淑見這情形便打定了主意,于是先入內(nèi)悄悄地跟蘇夫人說了幾句話,只說自己撐不住,要先回府去,讓蘇夫人多留在這里應酬些時候,跟李持酒一同回去便是。 蘇夫人吃了幾杯酒正高興,聽她安排的兩不耽誤,當即同意了。 東淑又跟張夫人辭別,張夫人見她臉色泛白,透出幾分楚楚動人的憔悴脆弱之感,也不敢苦留,當下陪著送了出來。 才上了馬車,天空中一陣轟隆隆響動,竟落下雨來。 東淑人在車中,輕輕地撩起車簾看向外頭,見雨絲密集,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不多會兒的功夫,熱鬧的一條長街就冷清了下來,只有地上雨水橫流。 東淑淡淡道:“我說該走吧,只是不聽……不愧是娘倆兒,樂起來沒夠?!?/br> 甘棠在旁探頭道:“幸而這春夏的雨來的急,去的也快,不至于下一整天的?!?/br> 東淑嘆了口氣,抱著手臂靠在車壁上,甘棠卻趴在車窗口上,趁機打量外頭光景。 只聽雨點打在車頂棚上,發(fā)出啪啪的響動,外頭雨滴刷拉拉的,伴隨著車轱轆的轉(zhuǎn)動之聲,讓人想睡。 聽著落雨的響聲,東淑的心也隨著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直到甘棠突然道:“奶奶看,那個人好奇怪,好像不怕雨一樣,竟呆呆地站在雨里?” 東淑雖然聽見,卻并未在意。 甘棠瞪大眼睛細看,忽然說:“奶奶,這不是那個李大人嗎?” 東淑睜開雙眼:“你說什么?” 甘棠忙起身往外頭一指,東淑垂首透過車窗看出去,果然,外間路邊上,有個人搖搖晃晃的正冒雨而行。 此刻馬車已經(jīng)從那人身邊經(jīng)過了,東淑驚鴻一瞥,果然看見了那張很眼熟的臉,正是李衾! 幾乎不假思索的,東淑叫道:“停車!”她撩起裙擺,探臂推開了車門。 作者有話要說: 濕漉漉的被子大人:嚶嚶嚶!沒媳婦疼的人真可憐~ 正在劃拳的持久:他是裝可憐,別上當,這招數(shù)我看很多女的都用過~~ 被迫上崗的東寶:那你有沒有覺著我…… 持久:你怎么? 東寶:沒、我什么也沒說== 第11章 車門推開之后,車窗外濕潤淋漓的雨氣驟然侵襲而來。 東淑忍不住低了低頭,抬手在臉前擋了擋。 風撩起她的袖子,絲薄的緞子上很快多了幾點雨滴,把原本淡淡的紫苑打成了深桔梗色。 也許是有些涼意的風雨驚醒了她的神智,這一剎那東淑遲疑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間叫停車,又忽然推開了車門……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她是想要叫住李衾,因為不想看著他就這么淋雨的樣子,顯得很可憐。 想到李衾,東淑緩緩地抬頭往旁邊看去。 此刻,原本行走于雨中的李衾也正看了過來。 萬千的雨絲密密地斜織著,橫梗于兩人之間,頭頂陰云綿綿,光線也格外暗淡,就如同暮色提前降臨,兩個人的臉幾乎都有些瞧不真切。 東淑的唇動了動,終于道:“李……大人?!?/br> 聲音卻并不高,在刷拉拉的雨聲中顯得格外的微弱。 她叫了這句,更覺著生澀而不自在,便掩飾般抬手,倉皇地遮著頭頂亂落的雨滴。 偏在這時候甘棠從里間側(cè)身出來:“奶奶!” 她打開了一把車內(nèi)備用的傘,撐在了東淑的頭頂。 東淑抬眸看了眼的功夫,那邊李衾眉峰微動,竟邁步往這里走了過來。 他邊走邊直直地看著東淑,眼神依舊幽深,在那一團漆黑之中卻仿佛又有什么東西在烈烈燒灼。 李衾一直走到了馬車旁邊。 在潮潤的雨氣之中,東淑突然嗅到一絲酒氣……她詫異地看著李衾,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中隱約有些許迷離的醉意。 原來他喝酒了。 可是,他不是早就從張府離開了嗎?難道是到別的地方喝了酒,可為什么放著好好的酒席不去吃,卻到外頭喝的這樣醉。 心里竟有些不舒服,甚至很想說他幾句。 但看他遍身濕透的樣子,卻又無法開口,她眨了眨眼,忙回身把甘棠手中擎著的雨傘拿了過來。 東淑微微傾身:“李大人?!?/br> 她把傘遞向李衾,一邊兒替他撐著,一邊示意他接過去。 李衾仍是死死地看著她,那目光讓東淑窒息。 傘遮住了頭頂?shù)挠辏瑐阆碌墓饩€也更暗了,她傾身的樣子像是要從馬車上跳下來,或者會跳到他的懷里。 有那么一瞬間,或者說,有那么無數(shù)的瞬間,李衾覺著她就是心里記掛的那人,但是偏偏理智像是一把不合時宜的利刃,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不要白日做夢。 雖然沒有雨點打在身上,額頭上殘存的雨滴還是順著滑下,從他眼睛上,滾滾而落,如果去嘗一嘗,必然會嘗出咸澀的味道。 終于,李衾探手過去,握住了那把傘。 確切地說,他不僅是握住了傘,而且把東淑的手也連帶著一并握住了。 在他掌心的小手綿軟嬌嫩,微涼而暖,像極了之前那個人的觸感。 李衾忍不住用了點力。 就在他幾乎無法自控、想要把人順勢一把拉下來、哪怕是將錯就錯的時候,掌心一動。 是東淑及時把手抽了回去。 他手心里只剩下了竹傘的柄,依稀還有些許余溫。 面前的人眼神閃爍,嘴角微抿,像是要說話。 可最終她只是向著李衾點了點頭,回身進了車內(nèi)。 他的眼前再度空空如也。 拉扯的馬兒低低嘶鳴了聲,已經(jīng)要去了,李衾卻仍站在原地不動。 而就在馬車從跟前駛過的時候,李衾瞧見車窗的簾子被掀起了一角,一個聲音低低道:“請保重?!?/br> 低的聽不清楚,像是他的幻覺。 馬車很快消失在長街之上,天地間仿佛又只剩下了李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