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聞言他道:“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嘛,我不來反顯得心虛?!?/br> 李衾笑道:“那你心虛嗎?” 李持酒回看他:“尚書大人看出我哪里心虛了?” “這倒沒有,”李衾看著這張揚不羈的少年,一時竟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天生性子張狂目空一切好呢,還是該擔憂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終于他問:“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 “沒什么可擔心的?!崩畛志蒲鲱^,看著頭頂湛藍的夏日晴空,大朵大朵的云變幻著形狀,飄在頭頂,圣潔美妙。 他突然間就想起了早上所見的,那些東西落在東淑雪白的素緞中衣上,慢慢殷出的形狀…… 李持酒不由地舔了舔唇:“真漂亮?!?/br> 李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隨著他的目光抬頭,見肥美飄曳的云朵,只以為鎮(zhèn)遠侯突然間有了閑情逸致。 又哪里知道,此時李持酒心中所想的,卻是那最“卑鄙下流無恥”的事情呢。 陽光從欄桿外照進來,把李持酒的臉映的半邊明亮,半邊幽暗。 李衾無法忘記,當歲寒庵的門打開,他所看見的那一幕。 對于李持酒在滇南匪寨所做的事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份奏報他反復看了無數(shù)遍,幾乎每個細節(jié)都知道。 但因不在現(xiàn)場,所以無法目睹,到底是稍微欠缺一點。 如今這歲寒庵內(nèi)的慘烈情形,卻儼然如同滇南匪寨的縮小版。 但比滅掉一百個匪寨還要令人驚心的是,地上的死者之中,赫然正要太子楊盤。 景王楊瑞也是滿臉的駭然,先沖過去扶住了倒地的太子殿下,似乎想看他還有沒有救。 李衾卻盯著面前的李持酒,試圖從少年的臉上看出類似恐懼、不安之類的情緒。 但是他失望了。 李持酒欲蓋彌彰地撣去手背上一點血漬,很鎮(zhèn)定的說道:“有賊人行刺太子,卑職護駕來遲,實在可惜!” 那時候,看著李持酒若無其事的樣子,李衾覺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鎮(zhèn)遠侯!”他盯著李持酒,“你……” 這個鎮(zhèn)遠侯難道以為自己是三歲小兒可以給隨便糊弄嗎? 但不等他說完,李持酒卻走到了景王身后,他俯身看向死去的太子,道:“王爺不要過于悲慟,我們還要為太子殿下報仇呢。” 景王楊瑞猛然回頭。 有那么一段怪異的沉默后,景王終于道:“鎮(zhèn)遠侯說的不錯,這些江洋大盜太過猖狂了,居然敢對皇兄下手……我勢必要取他們的性命!” 李衾走到景王身后:“殿下……” 景王站起身來,直視著李衾的雙眼。 電光火石間,景王道:“鎮(zhèn)遠侯是你力保進京的。子寧你沒有忘記吧。” 李衾看向李持酒,見少年的臉色仍是波瀾不驚。 景王見李衾不表態(tài),反而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李衾的手腕:“小舅舅!” 李衾的長姐早年進宮,封為麗妃。 景王并非皇后所生,母妃早亡,皇帝念麗妃沒有子嗣,就叫他收了景王當兒子,所以認真按輩分的話,李衾還算是景王的長輩,只不過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又不是真的骨血相關,所以平日里并不講究這些。 此刻景王這樣稱呼,眼中又透出懇求之色,當然是想李衾“網(wǎng)開一面”。 李衾就這樣“上了賊船”。 正好當時李持酒之前在京內(nèi)拿下過一名賊人,其他的同黨曾揚言報復,如今正可以把這件事拿來做筏子。 李衾,景王,外加一個鎮(zhèn)遠侯,這三個人若想做一件事兒,翻云覆雨,哪里還有不成的。 李大人遐思亂想的時候,身后腳步聲響,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走了出來。 李衾側(cè)身,見先出來的是那幾個宮中內(nèi)侍,然后才是陳尚書跟蕭憲。 內(nèi)侍們向著李衾行禮,又連連看了李持酒數(shù)眼,才告退而去。 陳尚書也跟李衾互相作了揖,便匆匆地離開大理寺去了。 最后剩下蕭憲,他看了眼李衾,又掃向李持酒:“兩位在此相談甚歡?” 李衾問:“蕭大人可聽了什么真相了?快點兒給我們解惑?!?/br> 蕭憲卻意味深長的說道:“沒什么,你們兩個的命都很大?!?/br> 早在眾人出來之時,李持酒就從欄桿上一躍而下。 他見了別人也都罷了,只是看到蕭憲的時候,臉上才難得的多了幾分正色。 李衾聽了蕭憲這句感嘆,回頭看了一眼李持酒,本以為這人必要跟著說笑一句的。 沒想到李持酒竟一言不發(fā)。 李衾倒是疑惑了,可他跟蕭憲多年相交,卻也知道蕭大人心性,便對李持酒道:“既然此處無礙了,鎮(zhèn)遠侯就先回五城兵馬司吧。” 李持酒痛快地領命而去。 李衾跟蕭憲先出了大理寺,然后一路到桐花巷的別院內(nèi)。 進了花廳,金魚飛快地奉了茶,蕭憲喝了口茶水,才悠悠然說:“今日的情形,你好像早有預料?!?/br> 李衾道:“蕭大人抬舉了,我又不是諸葛孔明。怎會料事如神?!?/br> 蕭憲說道:“你既然不能料事如神,又怎么敢瞞天過海呢?” 四目相對,李衾道:“蕭大人在說什么?” 雖然這別院是最安全的,花廳內(nèi)又再無別人,蕭憲仍是傾身過去,低聲道:“歲寒庵的事情,你別告訴我,真的是什么江洋大盜。” 李衾不動聲色地問道:“不是江洋大盜,又是誰呢?” 蕭憲說道:“我可能知道是誰,只是我不敢這么去想?!?/br> “這世上還有蕭大人不敢的事嗎?” 蕭憲沉默,過了片刻才道:“李子寧,你要是當我是外人,那就什么都不必說,我白來一趟,走就是了。” 李衾見他站起身來欲走,才說:“我瞞著你,其實是好意。” 蕭憲傲然道:“你忒小看我了。” 李衾起身,探手把他重又拉了回來,于是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去歲寒庵的經(jīng)過告訴了蕭憲。 說完了自己上賊船的經(jīng)過后,李衾道:“我不知道景王當時是怎么想的,我本以為他會針對鎮(zhèn)遠侯,誰知他寧肯周全鎮(zhèn)遠侯,你說他為何這么做?” 蕭憲說:“我原本也不知道,但是今兒在大理寺,聽了那曹武醒來后說的話,我想必已經(jīng)明白了?!?/br> 李衾忙看他。 曹武當時說:“殺了太子殿下的是……鎮(zhèn)遠侯……” 但那會兒他是一口氣沒喘過來,所以停了停,才又繼續(xù)說道:“鎮(zhèn)遠侯追緝的那些、jian殺京城少女的……江洋大盜……” 曹武是太子身邊的親信,也是這次慘案中生還的兩人之一,他的證供,自然打消了所有人的疑慮。 本來在此之前,雖然有所謂的江洋大盜刺殺太子的說辭,可是宮內(nèi)皇后以及一些有心人,卻仍是存著質(zhì)疑。 畢竟當時景王出現(xiàn)的太巧了!皇室之中為了爭權(quán)奪利,互相殘殺不是什么奇事。 更兼李持酒的名聲又一直不怎么好。 唯一可信任的應該就是李衾,所有人一概不信李大人會“同流合污”。 直到得了曹武的證供。 蕭憲淡淡道:“那個曹武,若沒有錯的話,應該是景王的人吧。所以他才做了假口供?!?/br> 李衾想了想,皺眉道:“就算是景王的人,景王也沒有必要冒險護著鎮(zhèn)遠侯?!?/br> 蕭憲道:“如果他不是自愿的呢?” “你說什么?” 蕭憲道:“如果鎮(zhèn)遠侯察覺了什么,以此要挾景王呢?” 李衾雙眸微睜。 “我上次問你,你為何會跟景王去歲寒庵,你跟我說,是景王殿下聽聞太子在城外醉酒射獵,地方就在你們家廟不遠,怕出事才一起去的,對嗎?” 李衾道:“不錯。怎么了?” 蕭憲笑道:“李子寧,你還跟我演戲。你既然跟我說了實情,我不妨也再跟你說說我的推想?!?/br> 李衾道:“你請說?!?/br> 蕭憲道:“我的第一個推想是,太子醉酒射獵,并不是一個偶然。這個從曹武的身份是景王的人,可以間接驗證?!?/br> 太子身邊既然有景王的人,太子的一言一行,也不由他自己了,自然有人從旁用高明的手段挑撥。 蕭憲繼續(xù)說道:“加上京城之中差不多已經(jīng)傳開了,鎮(zhèn)遠侯的那位夫人長相跟我meimei相似的很,且她又去了歲寒庵靜修,以咱們太子那種好色的心性,自然得去瞧瞧的,若是酒后亂性的再做出點什么來,就更熱鬧了。” 李衾聽到這里,便說:“你是不是還遺漏了一點?——就是鎮(zhèn)遠侯的出現(xiàn)?!?/br> 蕭憲道:“嗯,我正要說呢,鎮(zhèn)遠侯的出現(xiàn)不是什么遺漏,本來這該是景王殿下算計之中的,但是殿下沒算計到的是,鎮(zhèn)遠侯的反應遠超乎他的想象范圍?!?/br> 李衾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玉杯,杯子里是今年的雨前龍井,茶色如碧。 蕭憲道:“照我看來,咱們景王應該是知道鎮(zhèn)遠侯一去歲寒庵,必然大鬧,所以才迫不及待拉了你去,他無非是想借著你的口,讓皇上知道太子調(diào)戲臣妻,從此厭了太子,他就可以從中上位了?!?/br> 李衾道:“但是殿下沒想到,鎮(zhèn)遠侯……動了殺招?” “孺子可教,”蕭憲聽他接了這句,贊了聲后繼續(xù)說道:“可是讓我想不通的是,李大人你當時面對那種慘烈情形……太子都給殺了這種驚世駭俗的大事,你倒戈的也太快了,配合的也太好了吧。” “什么意思?” 蕭憲盯著李衾道:“李子寧,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這件事情中從始至終你都是被迫的?清清白白,絕無插手?” 李衾眉峰微動:“你到底想說什么?” 蕭憲道:“景王算錯的是,他低估了鎮(zhèn)遠侯的手段。但是你……你絕不會低估,因為你很了解鎮(zhèn)遠侯?!?/br> 李衾笑了笑:“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了解鎮(zhèn)遠侯所以我一早知道鎮(zhèn)遠侯會殺了楊盤?可我連太子去歲寒庵都不知道,是景王殿下非要我出城我才去的。” 蕭憲默然盯著他:“這話,你騙別人可以?!?/br> 李衾喉頭動了動。 蕭憲道:“這件事對景王而言,本是個混亂的活局,但從太子出城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個死局,你是最清楚的……你想太子死?我不明白的是,你干干凈凈站在岸上就算了,為什么要冒險去干這種誅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