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做的那個夢。

    也是李持酒一身重傷，命在旦夕，哀哀可憐地對著自己說：“jiejie，我要死了?！?/br>
    當(dāng)時她還以為是自己胡思亂想，如今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跟前，卻像是那個夢忽然成了真。

    原來一切都有過喻示。

    早在那時候她就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

    但她卻硬是沒有在意！

    若是當(dāng)初能夠強(qiáng)硬的攔下李衾，若是不那么瞻前顧后……

    但是已經(jīng)遲了。

    皇太后若有所思地，揮手示意侍衛(wèi)們都退下去，只留了太醫(yī)跟自己近身的內(nèi)侍。

    東淑蹲下身子，抬手輕輕地?fù)徇^李持酒血跡斑駁的臉，把那一縷給鮮血濡濕的發(fā)絲撩開。

    她的手這么柔軟而溫暖，陷入最深沉昏迷之中的李持酒仿佛有所感知，長睫輕輕一動。

    東淑嘆了聲：“你不吃藥，是想怎么樣？”

    她抬手跟太醫(yī)要了一顆保命丹，送到李持酒的唇邊：“再胡鬧，我是要生氣的。”

    也不知為什么，就在東淑說完這句話后，那仿佛咬鐵一樣不能放松的人，唇微微地一動。

    東淑輕輕地將那丸藥送入他口中，太醫(yī)急忙把溫水湊過來，小心地喂他喝了。

    皇太后雖然驚詫，可見李持酒能吃藥，便悄然松了口氣。

    她回頭看了一眼內(nèi)殿，心中一動，便道：“不能叫鎮(zhèn)遠(yuǎn)侯躺在地上，去抬軟轎來，就移到……就近到永慶宮吧。”

    永慶宮就在齋宮的東南，相隔不遠(yuǎn)，原先是為預(yù)備典禮等的地方。

    太后一聲令下，心腹的小太監(jiān)們抬了軟轎，把人挪到上頭，又用輕軟的山羊絨毯子給他蓋著，兩三個新來的太醫(yī)隨行護(hù)著出門。

    皇太后看了眼東淑，說道：“鎮(zhèn)遠(yuǎn)侯于國有功，遭此大難，是非常時刻，也顧不得那許多避忌了，方才你做的很好?！?/br>
    東淑垂眸道：“是。只要侯爺無恙，一切都好說?！?/br>
    皇太后點(diǎn)頭道：“今日本宮才知道，你是個如此懂事的人。”

    說了這句，太后便先進(jìn)了內(nèi)殿。

    燕語公主跟著走了一步，又停下來對東淑道：“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會受傷呢？難道……”

    東淑想到李持酒那血rou模糊的樣子，更恨不得能夠千百倍的加在楊瑞身上。便道：“公主不進(jìn)去看看皇上嗎？”

    燕語畏縮道：“我有些怕……”

    東淑正盯著誠肅殿外頭，聞言一笑道：“怕什么？公主放心，你很快就不用怕了。”

    “是嗎？為、為什么？”燕語公主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東淑卻并不跟她解釋，只搖了搖頭，邁步往外去了，燕語忙問道：“你去哪里？”想要跟過去，可是太后還在這里，于是就勉強(qiáng)停了下來。

    且說東淑出了誠肅殿，往西，是麗太妃的翊坤宮，往東南，是李持酒前去的永慶宮。

    她站在臺階前，有些發(fā)怔。就在此刻，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掠到她身后：“少奶奶！”

    東淑回頭，看到身后之人是個侍衛(wèi)打扮，瞧著有幾分眼熟：“你是？”

    侍衛(wèi)道：“少奶奶不記得了，當(dāng)初……先帝遇刺的時候，我曾跟少奶奶說過話。那會兒多虧了侯爺替我們說情，我們才沒有給牽連?！?/br>
    東淑雙眸微睜，這才想起來：“啊，是你。”

    侍衛(wèi)左右看了看，道：“先帝去后，我混在了皇上身邊，侯爺給人捉回來后我嚇了一跳，只是勢單力薄，無法救援，剛剛在里頭……”

    之前李持酒奮力一搏把楊瑞壓住，有侍衛(wèi)想砍掉李持酒的手臂，就是此人給及時攔住了的。

    東淑眼中透出感激之色：“多虧了你。不過現(xiàn)在他還在宮里，希望你多多照應(yīng)些?！?/br>
    侍衛(wèi)忙道：“少奶奶放心，我會盡力而為的。不過我知道蕭大人最近也在打探此事，今日這一鬧，連魏中書等都知道了，蕭大人定會派人護(hù)著侯爺?？晌胰允菗?dān)心皇上那邊……”

    畢竟若是楊瑞恢復(fù)過來，自然會千方百計除掉李持酒，方才他受傷那么重還念念不忘呢。

    東淑聽了這句，微微一笑道：“不要緊，你不用擔(dān)心皇上，皇上那邊兒會有人料理的?！?/br>
    誠肅殿，內(nèi)殿。

    皇太后走到里間，見皇帝已經(jīng)給抬到了內(nèi)側(cè)榻上，幾個太醫(yī)跟朝臣圍在身邊。

    麗太妃端坐在床邊的一張圈椅上，神情素淡，臉上毫無惶驚悲喜等色，平靜的有些過分。

    太醫(yī)們見皇太后入內(nèi)，急忙行禮，太后道：“情形如何？”

    “皇上的喉管給傷到了……呃，呼吸有些困難，甚是棘手，臣等正在研究對策?！碧t(yī)回答。

    “法子可有了？”

    “服藥的話不能迅速緩解，而且這才是新傷，若還繼續(xù)膿腫起來，只怕……”

    若是喉嚨里膿腫，無法呼吸的話，自然會把人活活憋死。

    皇太后眉峰一挑，不動聲色問：“別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本宮要的是對策！”

    “是是，解決的法子嘛……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只好……”太醫(yī)們惶恐地，卻面面相覷不敢第一個出口說。

    魏中書在旁見狀，急的過來說道：“回娘娘，他們剛剛商議說什么要那不得已的時候得割開皇上的喉頸，這可不是癡人說夢嗎？”

    太醫(yī)們越發(fā)低了頭。

    皇太后心里已經(jīng)默念了一萬句“蒼天有眼”，樂的開花，臉上卻盡量淡淡的，且義正詞嚴(yán)外加怒不可遏般：“非但是癡人說夢，簡直是大逆不道！皇上的龍體豈能給這般冒犯？且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們擔(dān)得起嗎？”

    “臣等死罪！”太醫(yī)們本是從醫(yī)術(shù)救人上來說的，可聽了這話，自然都不敢反駁，紛紛跪在地上。

    太后看向楊瑞，見皇帝的臉色紫里略有些青，張著嘴，像是給晾在了岸上的魚。

    皇太后皺眉嘆道：“唉！皇上真是手足情深啊，為了鎮(zhèn)遠(yuǎn)侯，竟氣成這個樣子！這又何必呢，皇上倒要以龍體為重?！?/br>
    魏中書等正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忽然聽到“手足情深”，一個個驚呆了。

    榻上的楊瑞隱隱聽見，兩只眼睛卻往外一鼓。

    此時麗太妃道：“太后娘娘，皇上傷的如此，不宜再聽這些，娘娘不如請魏大人等到外間細(xì)說罷了?！?/br>
    皇太后心頭一跳，直直地看了麗太妃半天：“說的是?！彼拇浇撬剖嵌堑囊粍樱D(zhuǎn)身往外。魏中書等雖然之前也略聽見些風(fēng)聲，此刻見皇太后親口戳穿這層紙，麗太妃似乎都知情，心頭發(fā)顫，只得跟著太后出去了。

    剩下那些太醫(yī)們還在，麗太妃徐徐道：“你們起來吧，只管好好想想該怎么給皇上醫(yī)治……不要怪太后責(zé)備你們，畢竟皇上龍體為要，不過，我跟太后還有些不同，對我來說只要能保住皇上的性命，就是最要緊的。所以你們說的那個法子，也可以認(rèn)真考量?！?/br>
    太醫(yī)們意外之余，急忙謝恩。

    麗太妃道：“這會兒皇上看著平靜了些，你們先退下點(diǎn)別吵著皇上?！?/br>
    等太醫(yī)們先退后，麗太妃才起身走到榻邊。

    楊瑞喉頭腫痛難當(dāng)，雖然不肯同意太醫(yī)們割喉之法，但此刻他自知已經(jīng)撐不了多久，就算那法子再駭人，恐怕也只有一試。

    而太后那么說，哪里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楊瑞知道太后巴不得他熬不過去呢。

    所以聽太妃做主說可以的時候，心里竟放松了些，看著麗太妃之時，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激。

    麗太妃垂頭看著他，眼神仍是平平靜靜的：“皇上覺著如何？”

    楊瑞張了張口，手指動了動。

    麗太妃握住他的手，溫聲道：“皇上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br>
    楊瑞把她的手握緊了些，喉嚨里發(fā)出科科的聲音。

    “只要你回答我，”麗太妃伏身，凝視著他的臉，聲音仍舊很溫柔的：“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

    楊瑞的眼神微變，不知她為何問起這句。

    麗太妃看著皇帝，左手抬起，纖纖的手指沿著皇帝的臉頰往下，慢慢地落在他的頸間。

    她的指甲保養(yǎng)的很好，正是“指若削蔥根”那種，薄若蟬翼，看著鋒利如刃。

    楊瑞的脖子本來就腫痛難忍，給她的手指慢慢掠過，疼不可擋，身體竟顫抖起來。

    此刻，才察覺有些不對。

    第99章

    皇帝看著面前的太妃，心情半驚半寒。

    本來就因受傷過重有些無法支撐, 之前太醫(yī)一通搶救, 針灸推拿等等，才總算緩過一口氣來。

    這會兒看著太妃婉柔的眉眼, 皇帝心中一陣恍惚, 感覺到一絲不祥：“呃……”

    他想開口，想問太妃怎么突然這么問，更想如昔日一般說出些甜言蜜語來哄騙, 卻通通地?zé)o法出聲。

    此刻皇帝恨極了李持酒，同時更痛恨自己, 是他太輕敵了, 自以為鎮(zhèn)遠(yuǎn)侯已經(jīng)成了腳下的蟲豸跟爛泥, 卻想不到這小子臨死還要拖個墊背的！

    麗太妃則好整以暇的,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皇帝焦灼的眼神：“你一直都在騙我, 是不是？本來我早該知道的, 或許我之所以會給騙了這么久, 不是你多高明, 而是我自己不想戳穿自己，寧肯就給你騙著，寧肯相信那些假的……也不想美夢破滅。”

    她跟先帝的年齡相差甚大, 宮中的生涯非常的寂寞，楊瑞又是那樣善解人意，處處體貼入微，不知怎么……就動了心了, 甚至更漸漸地把他當(dāng)成了最為貼心知意的人。

    直到今日才幡然明白，原來非但自己給騙了，還差點(diǎn)兒害了她的母族。

    所有的深情蜜意，忽然都成了滔天的屈辱。

    “不！”皇帝掙扎著，拼盡全力叫出這一聲，眼前陣陣發(fā)暈。

    “別急，別急，”麗太妃安撫著皇帝，道：“我還沒說完呢?！?/br>
    皇帝很想叫她別說了，趕緊把太醫(yī)叫進(jìn)來，可是麗太妃似乎不再那么溫柔體貼了，她望著皇帝，眼神里的溫度也逐漸減退。

    因為靠的近，她的聲音很低，可是卻非常的清楚：“我本來可以不在乎的，畢竟在這宮內(nèi)，你也給了我不少的慰藉，所以我可以容忍你騙我，所以你不慣寵幸多少宮女，納多少妃嬪，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不該把手伸過界?！?/br>
    說到這里，麗太妃眼神一變：“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嗎？瑞兒，我的意思是，你不該——去碰蕭東淑?！?/br>
    皇帝的眼睛瞪大到極致：“你……”

    “你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麗太妃笑了笑：“我聽江雪說起來的時候還不信呢，以為她是瘋了栽贓你，后來我來了這里，聽你得意洋洋的跟鎮(zhèn)遠(yuǎn)侯炫耀?！?/br>
    皇帝的唇開始劇烈哆嗦，眼神里透出了滿滿地驚悸。

    麗太妃點(diǎn)頭笑道：“你猜我當(dāng)時心里想什么？”

    但她分明沒有要得皇帝回答的意思，只淡淡地繼續(xù)說道：“我恨自己怎么會那么蠢，怎么還會相信一個男人的話，怎么會為了你差點(diǎn)兒害了子寧，害了李家……而你呢？從一開始就是狼子野心，薄情寡義，不，你甚至當(dāng)不起一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