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來
過了初一,十五就在眼前。這一日,寶仁堂的伙計又上門,滿臉堆笑遞上一張請柬。原來是冥樓邀請他們參加上元節(jié)荊州城里的燈會。 “阿姐,你想去嗎?” 阿貍回憶起年幼時,上元節(jié)是深閨少女少有的能出門的歡樂時光,她點點頭。 “好吧”長生無所謂的聳肩。 荊州城。 街道上張燈結(jié)彩,燈紙飄揚,燈市中央位置還蓋起一座長約十丈,闊約五十步的燈火鰲臺,上有近百盞花燈,月色燈光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阿貍卻意興微微,雖然金碧輝煌,許是年歲大了心竟也變了,總覺得比起年幼時京城所觀燈會的熱鬧有趣,如今只覺人群嘈雜,燈火亂眼,擁擠喧鬧的人頭竄動在一起,她緊緊握著長生的手,免得人群將兩人沖散。 長生玩心不減,一心擠到燈紙下,看那些燈謎,左看右看也不過“煙火勿近便放心”或“來人竟是蓬萊客”之流,不一會兒便也覺得無趣,只有一搭沒一搭的吃一口手里的米花糕。 “哇……”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喧鬧驚叫,阿貍和長生雙雙向喧鬧源頭看去。 只見燈火鰲臺上,四位手執(zhí)竹笛的白衣蒙面女子翩然飛下,她們的衣料輕薄柔軟,籠罩周身,朦朦朧朧,隨著晚風(fēng)徐徐浮動,遠(yuǎn)遠(yuǎn)看來,真恍若神仙妃子。 竹笛幽幽響起,吹著不知名的清婉小調(diào),半空中忽然蕩下一個綴滿鮮花的秋千,秋千上輕蕩的女子云鬢錦衣,白紗遮面,她體態(tài)嬌小,一截玉臂露出衣袖,欺霜賽雪。隨著笛聲,她淺吟低唱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似是故人來?!?/br> 好熟悉的聲音。阿貍的記憶被這歌聲擊中,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她出神定定細(xì)瞧那秋千上的女子。 長生也冷然看向那女子,這些個不速之客真是一個接一個的蒼蠅一般,轟都轟不走,他皺緊了眉頭。 冥樓提早就給他們在燈市附近的街口預(yù)定了客棧,燈市一直開到夜里三更,阿貍只覺疲憊,姐弟二人遂回客棧休息。 “真的是她嗎?……”回想著秋千上的女子,阿貍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阿貍早早起床收拾好,準(zhǔn)備和長生吃了早飯就回莊里去。 有人輕叩房門,該是店里的雜役罷。阿貍開了門,竟是一個身量嬌小,白紗蒙面的妙齡女子,不是昨夜秋千上的歌女又是誰?她未著昨夜那身花團(tuán)錦簇的繁瑣裙裾,換上一套淡淡鵝黃色羅裙,更顯姿態(tài)風(fēng)流,楚楚可憐。 璧月奴輕輕摘下遮面的白紗,眼波流轉(zhuǎn),眉尖若蹙,杏臉桃腮,風(fēng)情萬種。一時千萬情緒涌上阿貍的心頭,她震驚的說不出話。璧月奴沖她淡淡一笑, “小妹子,別來無恙啊?!?/br> “你……你,月姐兒!我昨晚就覺得眼熟,沒想到竟真是你!”阿貍語無倫次,“你不是在真定嗎?怎么又到了荊州?” 璧月奴執(zhí)起阿貍雙手,輕輕嘆道,“世事無常啊,我也是昨夜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這不今天就來找你了?我們竟四五年未見了,你快和我說說你這些年怎么樣?過的好不好?” 二人進(jìn)了屋,姐妹一般雙手相執(zhí),細(xì)細(xì)寒暄這幾年的過往,阿貍說到戚婆婆過世,璧月奴聞言不禁也落下幾滴粉淚,阿貍又說到弟弟長生,璧月奴眉毛一挑,露出極為感興趣的神色,隔壁屋的長生應(yīng)該還未起床,阿貍想著過一會兒早飯時便引薦二人相見。 “好妹子,你還記得那時你流落到真定,在流音閣,我給你看了手相,就斷言你能渡過難關(guān),日后是個有福氣的?!辫翟屡Φ?,阿貍一怔,這和她記憶中不符,她清楚的記得那次看手相,因為那是她和璧月奴的第一次相遇。 當(dāng)時,十四歲出逃的她臉上燒傷未愈,倒在真定街邊半死不活,朦朧間只見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拉過她右手,細(xì)細(xì)端詳她的掌紋,末了,那女子微微一笑,輕聲道:“出身高貴,深陷泥淖……小妹子,你和我有很相似的掌紋呢……”她的話后半句阿貍沒有聽到,只因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全然暈了過去,醒來時,就已經(jīng)被璧月奴接到流音閣療傷調(diào)養(yǎng)了。 許是月姐兒記錯了罷,不過這也不是什么打緊的事,故人重逢才讓人欣喜不是嗎?阿貍的思緒從過去拉回到現(xiàn)在,只見璧月奴又拉過她右手,“jiejie我再幫你看一次掌紋?!彼ρ?。 阿貍聞言攤開手,璧月奴往那掌紋上一瞧,面色依舊春風(fēng)拂面般帶著暖笑,震悚的眸色卻直勾勾盯著阿貍掌心中紋路的分叉處,看她這詭異的樣子,阿貍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在看什么?”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打開,竹簾子也被掀開,長生懶懶倚在門邊,聲音讓屋里二人均是一驚,阿貍正準(zhǔn)備開口介紹,卻見長生冷冰冰的眸光匕首一樣釘在璧月奴背上。 “長生……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阿貍話還沒說完,只見璧月奴轉(zhuǎn)身對著長生就是屈膝一跪,“屬下璧月奴,回歸御前,還望御尊驅(qū)馳?!?/br> 阿貍瞠目結(jié)舌。 長生瞟也不瞟璧月奴一眼,徑直走進(jìn)屋里,大剌剌坐下。 “我問你話你還沒回答呢,你剛才在看什么?”長生懶懶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麥茶。 “屬下在給阿貍小姐看手相。”璧月奴不敢有絲毫隱瞞。 “看手相?有意思,”長生呷一口茶,“那你說說,你看出什么了?” “屬下愚笨,什么都沒看出?!辫翟屡^垂的更低了。她精通占卜秘術(shù),看相也極為拿手,說看不出這話她和長生都知道是謊言,只是她揣度上意,猜測在某些事情上長生可能希望對阿貍有所隱瞞,但或許他是想親口告訴阿貍也未可知。 長生定定看了她一眼,稍頓,“既然沒看出什么,我也沒空跟你廢話,你走吧,少來惹我的眼?!?nbsp; 璧月奴起身,暗暗舒出一口氣,看來自己猜對了,她可不想下場和那羅一樣。 “御尊,阿貍小姐,我先告退了?!辫翟屡故讛n袖,蓮步輕移就要出門去。 璧月奴素手打起竹簾,不料冥樓正上到客房,也從外頭將簾子打了起來,二人四目相接,氣息均是一滯。冥樓看不出情緒的目光在璧月奴臉上一頓,璧月奴頷首,微微一笑,行了一個萬福,“見過冥樓大人,妾身先告退了?!?/br> 冥樓仍打著簾子,高大的身形一側(cè),璧月奴便從他身邊走過,窸窸窣窣是衣料摩擦的輕響,璧月奴的腳步也漸行漸遠(yuǎn)。冥樓這才放下竹簾,跨過門檻,對著長生一拱手,“見過御尊。回程的馬車已備好,就在樓下等著?!?/br> “這馬車怎么走的這么慢?”長生不耐,催促趕馬的車夫。 “哥兒有所不知,今兒進(jìn)城的人多,咱們是要出城,正好犯了沖了?!避嚪蚧卮?。 阿貍還坐在馬車?yán)?,神情木然,又是一個“妖魔鬼怪”,又是長生的“屬下”,還偏偏是救過自己的故人,這中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嗎?她之前并未見到冥樓給長生跪拜的樣子,今日見璧月奴虔誠恭敬的給長生行大禮,說話大氣也不敢喘,只覺得匪夷所思。 姐弟二人上了馬車就再未說過話,氣氛難以言說,長生張張嘴想解釋點什么,又覺得一切顯而易見,有什么可解釋的?轉(zhuǎn)念又想到阿貍和璧月奴手牽著手姐妹般親昵的樣子,心里頗不是滋味。 馬車在路中僵持著,眼見著距離城門就短短一段路了,卻怎么走不出去,阿貍嘆了口氣對長生道:“馬車堵得我胸口悶,咱們下車走出城算了?!?/br> 甫一下車,立刻覺得胸中輕松不少,只見城門口,一隊騎著馬的人蹄聲得得,魚貫進(jìn)城,統(tǒng)共三四十個,都是二十出頭歲的精壯少年,為首的那個看面容也不過三十歲上下,一隊人皆著緊袖素色短打衫,背上背一把長劍,這場景平日可并不怎么常見,街邊的百姓們也都好奇的打量著這隊人。 阿貍和長生與他們逆行,也不由抬起頭多看了幾眼,倏然,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白衣身影闖入眼簾,阿貍心口砰砰直跳,耳邊嗡嗡作響,她猛的低下頭,氣息急促紊亂。 “阿姐你怎么了?”長生不明所以,忙攬住她肩膀,還以為她是剛才馬車?yán)飷灥镁昧朔簮盒摹?/br> “沒什么事,咱們快走吧?!卑⒇偟皖^握住長生寬厚的手,長生這才發(fā)現(xiàn)她手冷的像冰,偏偏步伐又輕又快,長生只能被她拉住快步跟上。 “吁——”李寄羽勒緊韁繩,馬兒前蹄騰空嘶鳴了一聲,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眼神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鎖定在一位正要出城的女子背影上。 “知微?”他口中喃喃。 暗塵隨馬去,明月照人來。 為了和本章主題一致把詩改成了暗塵隨馬去,似是故人來。 真正的男二出場了,要虐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