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師父您也不必憂心?！毙l(wèi)飛卿笑道，“我相信您，您也該信任我們才是。既是注定至此，想來我與阿筠命中該有這一遭。是真是假，是壞是好，我與她雖一向隨波逐流，卻也從不會半途而廢，總歸我們是要順路走下去了?！?/br>
    梅萊禾蹙眉無言。

    衛(wèi)飛卿目中促狹卻一閃而過：“不過師父啊，方才您說凡事以我與阿筠為先，不知有沒有考慮我?guī)熌锖蛶熋玫母惺苣兀俊?/br>
    杜若與梅一諾站在旁邊，這時臉色一個賽一個冷，卻是精彩得很。

    梅萊禾抬起頭來，瞠目結(jié)舌。

    他這時反倒把方才還最掛心的衛(wèi)雪卿與天心訣之事扔到一邊去了。

    他忘了，衛(wèi)飛卿卻沒有忘。

    又或者說，他原就是使個計策讓梅萊禾不再關(guān)注那事而已。

    因?yàn)樗肟赐昴莾扇说谋榷?，想好好看一看衛(wèi)雪卿施展那天心訣。

    他也確實(shí)從兩人方才那番看似重復(fù)無果的對話中得到一些信息。比如他這時想到在他出生之前梅萊禾就已經(jīng)是清心小筑護(hù)院了，武功絕世的梅萊禾對“毫無武功”的賀春秋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慕與盲從，他便立時能肯定梅萊禾必然也是九重天宮之人。又比如方才梅萊禾說賀春秋希望他有“自保的能力”，九重天宮的絕學(xué)，看此時衛(wèi)雪卿施展開來幾乎不輸給段須眉立地成魔的威勢，他當(dāng)年所學(xué)既為真，想來是縮過水的“真”了。就不知賀春秋究竟傳授給他幾成，一成？兩成？

    再比如，當(dāng)年學(xué)天心訣的可不止他一人，而方才他話語間明明沒有提到賀修筠，梅萊禾慌亂之中卻非要將賀修筠一起帶出來，所以……當(dāng)真是他想的那樣？眾人這些隱瞞其中有著與他們身世相關(guān)的部分？就不知身份有問題的究竟是他……還是阿筠呢？

    雙眼注視那天地間斗得正激烈的雪與暗，衛(wèi)飛卿唇畔勾起玩味的笑意，目中卻是一片冰冷。

    他從小到大，都自信自己是個聰明之人，他也一向認(rèn)定這份聰慧是隨了他爹，盡管明知他們并非親生。只是越聰明的人，又怎能忍受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不過是其他的聰明人費(fèi)盡心力虛置在他面前的和平的假象呢？

    “師父。”他淡淡道，“稍后您若見到我爹，不妨透露我目前已經(jīng)知曉以及正在追查之事給他?！?/br>
    “為何？”正圍著杜若與梅一諾手足無措的梅萊禾聞言不由十分不解，“我以為你會叫我?guī)湍銜呵译[瞞?！?/br>
    衛(wèi)飛卿笑了笑：“見不到我爹作何反應(yīng)，我又要如何追查下去呢？”

    *

    半空中的暗色與雪色終于分開來。

    段須眉渾身甚連破障刀上都裹了一層白霜，那白霜似在拼盡全力壓制他渾身黑氣，卻到底沒能成功，黑氣從白霜里絲絲縷縷透出來，顯出一派黑白不分明的詭異景象。

    衛(wèi)雪卿立在他對面，一身白衣早被刀意化作爛布條，風(fēng)姿不再，面如金紙，胸前被他口中不斷嘔出的血染成鮮紅一片。以手背拭去唇跡鮮血，明明傷重至此，衛(wèi)雪卿竟十分愉快笑道：“我事先便已知曉天心訣乃是世間唯一能克制立地成魔的功法，卻不料我仍在你手下走不出三招。段須眉，以你如今功力，即便與謝殷、賀蘭春這些老賊一戰(zhàn)勝負(fù)亦是未知之?dāng)?shù)。我敬你這份苦難與天資，今日即便死在你手中，我也絕無怨言！”

    他至今也不過接了段須眉兩刀。

    天心訣確對立地成魔有克制之能，若非如此，他甚至接不了段須眉全力施為的一刀。他為此自愧，但并不感到惶恐。他確實(shí)敬佩段須眉，因?yàn)樗涝诹昵瓣P(guān)雎覆滅之時這個人正處于何等絕境之中。他不但突破這絕境，更在短短六年間行到今日這境地，這又豈是天資兩個字就能概括？只是若沒有天資，即便再努力百倍尋常人就能達(dá)到他這般？

    是以作為武者，衛(wèi)雪卿妒他，更敬他。他甚至感到……高興！

    段須眉淡淡道：“我練立地成魔早已大成，你的天心訣不過虛有其表。”

    自己明明練至八層的天心訣卻被他說成虛有其表，不知九重天宮之人聽到這話要作何感想？衛(wèi)雪卿搖頭笑嘆：“即便我當(dāng)真練到十層又如何？世間有功法能夠克制立地成魔，但斷水刀法卻仍然無敵于天下?！?/br>
    “那又如何？”段須眉輕輕揮一揮手中刀，揮去刀上層層白霜，“昔年段芳蹤領(lǐng)悟斷水刀之時比你我又能年長幾歲？他死后仍然無敵，活著的人難道就不能超越？”

    衛(wèi)雪卿怔了怔，隨即嘆道：“我不如你?！?/br>
    段須眉淡淡道：“你心思太多了?！?/br>
    衛(wèi)雪卿聞言又是一怔，隨即了然失笑。

    確如段須眉所言，他不如段須眉之處，又何止心性與天分？他這些年花在長生殿與別處的心思，可絕不比花在武學(xué)一途上少。是以長生殿昔年以行事與毒藥火器震懾江湖，關(guān)雎卻能倚靠武力碾壓眾生。關(guān)雎之人，各個正如段須眉，對于他們賴以殺人的武技，可都是虔誠無雙，一心一意得很。

    是以他們最后都死了，因?yàn)槲浼冀K究斗不過人心。是以他們死前都瀟灑肆意，因?yàn)槿诵慕K究斗不過人性。

    衛(wèi)雪卿大笑，抱拳朝段須眉深深一揖：“請賜教第三刀?！?/br>
    段須眉卻歸刀入鞘：“不必了?！?/br>
    衛(wèi)雪卿大奇：“為何？”

    段須眉淡淡道：“你接不了第三招，必死無疑。”

    衛(wèi)雪卿更奇：“難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弄死我出一口氣？”

    “你與謝郁原本都能在武學(xué)一途走得更遠(yuǎn)，奈何你二人心思一個比一個多。”段須眉嘲諷看他一眼，“你妄想以那點(diǎn)心思掌控全局，但只要我想，隨時隨地都能取你性命，挖空你心思?！?/br>
    他這是在諷刺他適才情報重過一切的言語了。這天真的傻孩子啊……衛(wèi)雪卿搖頭笑道：“是以呢？你指望我現(xiàn)今開始收心養(yǎng)性專注于武學(xué)，十年之后或許還能給你找點(diǎn)樂子？”

    “不必十年以后。”段須眉看著他輕聲道，“你現(xiàn)在這樣就很不錯，我暫且不想殺你。你要我做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了?！?/br>
    衛(wèi)雪卿今日不知第幾次被他驚住，隨即哈哈大笑：“段須眉啊段須眉，我從前只當(dāng)你是個利用價值甚為廣闊的傻孩子，如今么，如今你自然還是傻的，我卻忍不住要開始敬佩你了?！?/br>
    段須眉這個人，看似喜怒無常，無心無情，但他身上自有一種無師自通的豪氣。

    那種豪氣讓他沒有被足以迷惑任何人的刻骨仇恨迷住心。

    那種豪氣讓他云淡風(fēng)輕的任由旁人利用。

    那種豪氣讓他沒有急匆匆一刀劈了謝郁，如今也可以因著一時激賞放過衛(wèi)雪卿一條命。

    這種豪氣，衛(wèi)雪卿沒有。

    他服。

    很服氣的衛(wèi)雪卿先對梅萊禾笑道，“梅大俠，梅護(hù)院，我為何會使天心訣，你不妨讓賀蘭春自行去追查，反正他也正查著。至于我為何愿意使這門功夫倒不妨告訴你們，我想著有朝一日憑這門功夫一路殺上九重天宮去，不知夠不夠這些人惡心的？想一想就很是快慰啊。”笑夠了又朝段須眉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實(shí)則就是你一定會去做的事?！?/br>
    他比出一個側(cè)耳聽的動作：“聽見沒？登樓已帶人殺過來了，現(xiàn)在就請段令主集合關(guān)雎眾人，出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吧?！?/br>
    第34章 敬你一杯血性豪情（下）

    謝殷將長生殿之事曝于江湖而隱瞞關(guān)雎之時，便已注定登樓與關(guān)雎必有一戰(zhàn)了。這戰(zhàn)還不是普通的一戰(zhàn)，而是登樓此番必要將關(guān)雎斬草除根之戰(zhàn)，亦是關(guān)雎復(fù)仇雪恥之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