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今天來的目的總不會改變。

    他們就是來殺死這些人而已。

    有多少，殺多少。

    *

    段須眉仍然站在那道鴻溝的邊緣。他的刀，刀刀落在試圖跨過那條鴻溝之人的脖子上，刀刀封喉。

    他言出必踐。

    但實則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些人身上。

    他的目光隔著廝殺與鮮血直直落在謝郁身上，似笑非笑看著他，似乎在問他，一手造就了今日情形，明知會如此還是帶領(lǐng)大隊人馬來此，怎么樣？痛苦嗎？

    段須眉不懂謝郁。

    是以他一次一次將刀架在了謝郁的脖子上，又一次一次放過他。

    然而他不懂的事，這一次卻有人幫他問出了口。

    原以為會躲在旁熱鬧看到尾的衛(wèi)雪卿不知何時已殺入人群里，一片混戰(zhàn)中哪里能看到他的影子？但他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入場中每個人耳里：“謝堂主，在下有一事……不，有幾事不明，還請謝堂主賜教?！?/br>
    謝郁對他的賜教，就是朝著聲音傳來處一刀直直斬了過去。

    但衛(wèi)雪卿又哪是容易被斬到的人？

    他的聲音倏忽來去，第一個字在這里，下一個字卻又在另一處響起，根本叫人辨別不出他身影所在。

    “第一個問題，當(dāng)年謝堂主明明可以殺掉關(guān)山月段須眉，堂主為何不殺？就此給了他休養(yǎng)生息恢復(fù)實力的機會，難道因為堂主與其乃結(jié)義兄弟，這才心有不忍放他一馬？”

    此話一出，場中廝殺之聲便有些微凝滯。

    謝郁放過段須眉一事，當(dāng)日東方家中人人知曉，對此多有詬病，礙于登樓與謝郁本身一貫名聲不曾多言，況且他們當(dāng)日也是眼見段須眉與謝郁之間仇怨甚大，想著謝郁當(dāng)日或有苦衷這才勉強按捺。此番齊齊跟隨他前來此地剿滅關(guān)雎，未必就沒有要親眼看他闡明立場、彌補昔日過錯的想法。

    但謝郁與段須眉竟是結(jié)義兄弟，這事所有人今日都是頭一次聽說，這事更與他們想象中的“苦衷”差距甚大，一時眾人看向謝郁臉色都有些變了。

    東方玉離謝郁最近，長劍格擋在身前，朗聲說道：“謝堂主當(dāng)日以身犯險深入關(guān)雎，其中兇險不為我等揣測，他即便與那關(guān)山月結(jié)為兄弟，必也是為了取信關(guān)雎眾人，后來他所作所為皆為明證。此事謝堂主根本不必做任何解釋，咱們信得過你！”

    他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醒神，立時想到方才竟一時不慎險些被那話給繞進去，立刻就想要把說話之人揪出來。但他們對手既是十二生肖，又哪里容得一絲半點走神？當(dāng)下場中又是一陣驚呼，隨即便又是一輪廝殺。

    這當(dāng)口卻又有誰還有余力尋找衛(wèi)雪卿？

    反倒謝郁自己，自聽聞那話便有些出神，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始終望著他的段須眉。心下有些神思不屬想道，是啊，當(dāng)初為何會提議與他結(jié)義為兄弟呢？他都險些忘了，主動提議這件事的人并非是段須眉，而是他啊。

    他也……并不是為了取信段須眉，又或者，他只是將取信段須眉當(dāng)做一個借口來掩飾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他或許……只是羨慕他而已。

    段須眉話少，不愛笑，看著冷冰冰模樣，可他眼神總是很直接很純粹，他為人也很純粹，他救了他，所以他就必要報答他的恩情。

    他就像一把沒有鞘的刀，看似鋒利不近人情，實則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謝郁對他這赤誠羨慕到近乎妒忌。

    是以他鬼使神差提出那義結(jié)金蘭的建議，而段須眉沒有疑慮的應(yīng)下了。

    段須眉從未掩飾過對他的欣賞和義氣。

    他就是那樣直接的人。

    而他呢？他在還沒有真正見到段須眉之前，在決定布那個局之時，便已注定要活在面具的后面。

    他對這位曾真心視他為兄的義弟沒有過真意。

    每當(dāng)他即將要有的時候，他都用“那是個小魔頭”這樣的想法將那點苗頭立時扼殺。

    盡管，可能，真的，那小魔頭殺的人或許還沒有他多。

    *

    謝郁與段須眉在恍神，衛(wèi)雪卿的話語卻不會就此停止。

    “第二個問題，謝堂主放過自己的義弟也就罷了。今日場中活著的關(guān)雎之中所有人謝堂主又要作何解釋？當(dāng)年是這些人幫著謝堂主下毒殺害了殺圣以及上一代十二生肖吧？他們就是以此為交易換取了謝堂主的方便，最終才逃開登樓、清心小筑帶領(lǐng)的大批人馬的追捕嗎？若果真如此，今日這場禍?zhǔn)碌淖锟準(zhǔn)棕M不就是謝堂主你？”

    若說方才謝段二人為兄弟那話還只是個小波瀾，扔入人群中不過帶起絲毫漣漪，此時這一番話卻無疑是驚濤駭浪了，驚的不止是登樓與各大門派眾人，甚連十二生肖中人也并非全然無動于衷。

    然而聲音的主人哪里會管他們受到的震動有多大？對謝郁的質(zhì)疑仍在不斷問出口。

    “難道謝堂主當(dāng)日不知這些人的本事？難道謝堂主就只是將他們當(dāng)做無害之人？謝堂主當(dāng)日放過他們之時可預(yù)料到今日后果？”

    “謝堂主放過了池冥義子，放過十二生肖傳人，再提著池冥與十二生肖的人頭向整個武林宣告已剿滅關(guān)雎。實則謝堂主暗中為關(guān)雎留下了完整的新鮮血液啊。謝堂主這是何意呢？希望他們能夠擺脫舊人舊事重新生長，從此長成與登樓、與清心小筑齊頭并進的名門正派么？”

    “這些年世人都以為關(guān)雎勢力早已滅絕，難道謝堂主也如此想？謝堂主聽到關(guān)山月的名頭再一次出現(xiàn)在武林之中、將關(guān)山月之名放置到除惡榜榜首之時，難道沒想過整個關(guān)雎都已隨他一起回來？謝堂主隱藏著這樣一個大秘密，放任極有可能欲對整個武林復(fù)仇的關(guān)雎做大又是何意？”

    “謝堂主來此之前，不知可有告訴您這些武林同道們，他們要面對的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十二三四五個人？”

    “又或者謝堂主早已與段令主、十二生肖暗通款曲了？是以他們才如此齊整的守候在自家門口等著你們？這就是全部了么？會不會四周都已設(shè)滿了埋伏？”

    “這些事謝樓主又知或不知呢？謝堂主身為謝樓主唯一愛子，隱瞞誰也不可能隱瞞自己的爹吧？登樓明知此事還拿腔作調(diào)與眾人前來此地，究竟想要剿滅的是誰？是關(guān)雎？又或者是……想要在場所有登樓以外的人都同歸于盡？”

    ……

    最后一句話他當(dāng)真是一字一字說出來，響亮清晰得仿佛炸彈挨個在眾人耳邊炸開了花。

    炸得所有人神志全飛。

    登樓所有人早在衛(wèi)雪卿講第二句話時便已住了手，他們?nèi)娜舛贾幌雽⒛莻€大放厥詞之人揪出來，然而到了這一步，除了登樓之人，任何人都想要將這些話聽個完整了。

    換句話說，他們不可能找到人。

    是以他們只好完整聽完了這段話，每個字都如同誅心，誅得從來都是審判他人罪行的登樓眾人恍如五雷轟頂，各個咬牙切齒，目眥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