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從別后，憶相逢（中）

    成天山大陣共有八人組成。

    段須眉衛(wèi)飛卿一行是四人，放在四人全盛之時，一人挑兩人縱然有些麻煩，但也絕不是不能之事。但此時的衛(wèi)飛卿戰(zhàn)力全無，萬卷書又須得把注意力集中在破陣之上，能打的便只余段須眉梅萊禾兩人。

    衛(wèi)飛卿道：“我與萬老頭在前破陣，你們二人護(hù)著我們性命就成?！?/br>
    萬梅二人不約而同有些懷疑瞟他一眼。

    衛(wèi)飛卿冷笑道：“怎的都以為我與你們一般？一人在這山上自由來去好幾趟卻不知好好查探一番，一人更甚，在此從小長到大都尋思不來破解之法?！?/br>
    才從玉霄殿主裴若竹手底下走出來的梅萊禾聞言摸了摸自己高高腫起的鼻子，輕咳一聲。

    衛(wèi)飛卿冷哼一聲：“那玉霄殿主想也是看你太不成氣，這才要將你打得鼻青眼腫?！?/br>
    但他口中雖這么說，適才第一眼見到梅萊禾這狼狽模樣心里卻也很是有些氣悶。常言都說打人不打臉，裴若竹這舉動說他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衛(wèi)飛卿若有段須眉那身武功，當(dāng)即就想要沖去玉霄殿也將那位了不得的裴殿主好好打一打臉了。

    只可惜有他想要功力的段須眉偏生卻沒他這個心——段須眉當(dāng)然不是不關(guān)心梅萊禾，他只是渾不在意所謂的臉面罷了，眼見梅萊禾并未重傷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氣。

    段須眉拔刀行到最前方去。

    梅萊禾連忙提劍跟上：“你這是逞英雄逞上癮了?！?/br>
    段須眉冷聲道：“要護(hù)住他二人性命，自然得我打頭?！?/br>
    段須眉從不撒謊，段須眉總是只講實話的。

    是以也就更讓人不爽。

    梅萊禾就不明白他練了四十年的功夫，自以為不算天下無雙那也是鮮逢敵手，怎么遇到段須眉這怪物后就變得黯淡無光呢。

    段梅二人一左一右，刀劍同時出鞘——

    此地可不是他們提著刀背或者劍鞘就能一路闖過去的地方。

    萬卷書與衛(wèi)飛卿對視一眼，同樣一左一右踏入已然啟動的陣法之中——

    衛(wèi)飛卿哪怕毫無戰(zhàn)力，他也絕對不是會站在別人身后尋求保護(hù)之人。況且他既說了有辦法破陣，萬卷書自然信他。

    *

    賀蘭雪等在太霄殿中。

    九重天宮愈往上，人愈少。若說第一重神霄殿人數(shù)足以組成一個小村莊，時刻都能聽到歡笑人言，那賀蘭雪所在的第九重太霄殿，終年便只有冷寂。

    除了守陣八人，殿中自然也還有別人，哪怕不多。

    賀蘭雪自然也能隨時去其余八座山頭串門，她若愿意，成日讓其余殿中人來她這里坐坐自然也沒有問題。

    但她很少這樣做。

    她不喜歡清冷，是以當(dāng)年她才會尾隨段芳蹤下山去。

    可她從某一天開始，就獨自活在這樣的冷寂當(dāng)中，足足二十年。

    也許是因為，她自認(rèn)自己已不配享受熱鬧。

    也許太霄殿就是她為自己營造的囚牢。

    她只有日日困守在這其中，心頭的愧疚才會稍減一些。

    畢竟她的愧疚太深、也太多了。

    她愧對她父親賀蘭敏，她兄長賀蘭春，他們各自的孩子衛(wèi)飛卿與賀修筠，她從小到大的好姐妹岑江心，岑江心的丈夫段芳蹤，她甚至愧對衛(wèi)盡傾。

    衛(wèi)盡傾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或許一絲一毫的真心也從未交付過她。但她呢？她在最后甚至到了此刻也同樣都在欺騙他，她的所作所為與他并無二致。與其說她愧對衛(wèi)盡傾，不如說她愧對此生中唯一付出過的那份真心。

    真心是什么呢？

    她對衛(wèi)盡傾曾經(jīng)難道不是真心嗎？賀蘭春為了衛(wèi)君歆付出一切那難道不是真心嗎？他們對自己孩子的疼愛難道不是真心嗎？當(dāng)年他們誅殺段芳蹤一心以為是在匡扶正義那難道不是真心嗎？

    可是為何所有的真心之中，卻又充滿了欺瞞與謊言？

    為何連她自己回看自己的那些真心，都只覺得心虛？

    分明，曾經(jīng)是用盡過全心全意啊。

    可是欺瞞卻讓她二十年都無法將自己的孩子養(yǎng)在身邊。

    心虛讓她二十年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曾經(jīng)的好友一眼。

    曾經(jīng)千百次的想過，這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還得走下去，她知道這條路時至今日依然沒完。

    但是，她有些悵惘想道，等今日過后，她就去看看岑江心吧。她依然不奢求她原諒，但見過段須眉以后，她不知為何竟覺得蓄積了一些勇氣可以去見她了。

    就不知岑江穎會不會阻撓她，必定會的吧。

    想到那個明明就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卻同樣二十年未見的舊友，賀蘭雪不由笑了笑。

    殿外有聲音傳進(jìn)來。

    她起身慢慢向外間行去。

    這時候再想起當(dāng)日她一口咬定絕不可能有人闖通九重天宮時衛(wèi)飛卿略含自信略顯輕蔑的笑，不由對自己甚感可笑。

    她真的，再也沒有一顆江湖人的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