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飛卿輕笑道：“我稍微提醒一下，諸位想著要找我拼命之前，不妨弄弄清楚今日在這場中的所有人，究竟有多少我的人？又有多少當真還有余力與諸位一起拼命之人？”他說話間似不經(jīng)意把玩著手中的竹笛。

    適才還蠢蠢欲動的眾人猶如當頭被潑下了一盆冷水。

    他們直到此時才突然醒悟過來，衛(wèi)飛卿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暴露過他真正的實力。

    各派之中挾持著同門的人很多，但他們原本認定，如若真是下了狠心要拼命，那些橫在頸間的刀劍也并不能成為真的威脅，說到底今日這種種變故之中，傷心更甚傷身。只是真的只是如此嗎？各派中暗暗效忠衛(wèi)飛卿的人，真的只是眼下明顯站出來的這些人嗎？會不會等到他們決心要放手一搏的一剎那，身后又有無數(shù)的暗箭會朝著他們心口*射來？

    在這最需要齊心的當口，他們竟無法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

    而且正如衛(wèi)飛卿所言，還有多少人有余力呢？

    數(shù)百個中蠱之人的戰(zhàn)力以及性命此刻正掌握在衛(wèi)飛卿一念之間。

    而先前與這些人一戰(zhàn)過后，場中原本就不剩多少人了。

    真的要就此選擇一條注定要在今日就滅門的路嗎？

    眾人忽而頹然。

    謝殷卻在看著長風與滄海幾人，此時忽道：“這就是你們替自己人生選擇的第二條路？”

    他沒有說這是一條什么路。

    但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這條前景還未知的路，打從一開始就違背了多數(shù)人的意志。

    長風幾人不及答話，衛(wèi)飛卿卻悠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在了解他們曾經(jīng)接受過什么樣的許諾之前問出這樣的話?！?/br>
    謝殷細細打量面無表情的長風幾人：“他許諾給你們什么？”

    仍是衛(wèi)飛卿答道：“是不同于被你救治了性命、就將一腔的愚忠與抱負盡獻給你的東西?！?/br>
    謝殷不再問話。

    長風幾人幾次不答，幾次任由衛(wèi)飛卿作答，實則已然表明態(tài)度。

    他們看見了今天的局勢，看懂了衛(wèi)飛卿真正想要做的事，也明知登樓此時面臨的狀況，但他們并沒有絲毫要再次倒戈的意思。

    他們都是謝殷看著長大的人。

    謝殷今日第一次覺得，一切都沒意思透頂。

    論武功他已徹底敗給曾經(jīng)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又癱瘓數(shù)年的段芳蹤。段芳蹤明明可以殺了他，但他卻放過了他，而他那放過的行為對謝殷心性造成的壓迫，也注定要令他這一生武學都不可能再有任何精進。

    論權(quán)謀他被一個只有他一半年齡、甚至從小都在他監(jiān)視與防范中長大的孩子徹底壓制，這種壓制不同于當年又或者今日與衛(wèi)盡傾互相利用并較勁的意氣，而是一種更加深刻的令他不自覺有些欽佩又有些恐懼的打擊。

    他養(yǎng)大的人，再沒有一個肯站在他的一邊。

    不止是因為他做錯了多少。

    更因為他在力量上已經(jīng)被人完敗。

    直到這刻他才肯坦然承認，他的的確確成為了一個失敗者，徹頭，徹尾。

    第130章 敢教日月?lián)Q新天（八）

    耳中聽衛(wèi)飛卿輕輕柔柔道：“從此刻開始，我給諸位一炷香時間考慮，諸位可與同門好好商量商量。一炷香時辰過后，同意我提議的就上前來，后一步的事情咱們再繼續(xù)分說，不同意的，我也只好恭恭謹謹送諸位上路了?！?/br>
    他說一炷香時辰，舒無顏上前幾步，竟不知何時手中當真多出一炷香，點燃后端端正正插在了空地上。

    他們兩人這一搭一唱的看著無端有些逗趣，偏偏任何人都無法因這趣味而生出半點想笑的心思。

    唯獨衛(wèi)雪卿孤零零鼓了鼓掌：“要什么有什么，舒先生這樣的人才只怕也唯有我弟弟能夠收為己用了?！?/br>
    衛(wèi)飛卿頗為優(yōu)雅朝他施了一禮：“客氣客氣?！?/br>
    衛(wèi)雪卿道：“我也有一炷香時間？”

    衛(wèi)飛卿道：“自然。”

    “那么，”衛(wèi)雪卿話鋒一轉(zhuǎn)，“那些個你到目前為止一個字也還未提到的人呢？”

    其實衛(wèi)雪卿的這句話，真正想說的是從頭到尾擺出路過圍觀姿態(tài)、衛(wèi)飛卿也只當看不見的關(guān)雎與牧野族眾人。

    但在他說出這話的瞬間，一旁忽地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

    那咳聲立刻將衛(wèi)飛卿全副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咳聲的主人是賀蘭雪。

    她下巴到前胸的位置都已被咳出的黑血染濕，此刻面上黑氣比先前更為濃郁。衛(wèi)雪卿看一眼就知道，她這是真正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他能夠看出來的事，衛(wèi)飛卿自然更清楚。

    畢竟那一口保命的內(nèi)力是他傳給賀蘭雪，能夠保得了多久，從一開始他就心里有數(shù)。

    對這個女人，他談不上愛恨，但若說他此刻心如止水，那又并不盡然。

    他怔怔走上去，不及細想已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柔聲道：“你還有什么心愿？”

    隨他一起跌跌撞撞走過來的還有賀春秋，此刻跪在賀蘭雪身邊，那張一日之內(nèi)驟然老去二十歲的臉上老淚縱橫，嘴唇抖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賀蘭雪怔怔看著與自己相握的那只手：“能……再叫我一聲娘親嗎？”

    靜靜看著她，衛(wèi)飛卿道：“我已叫過了?！?/br>
    賀蘭雪無力搭著他的手：“再叫一聲……就一聲?！?/br>
    靜默半晌，衛(wèi)飛卿終是柔聲叫道：“娘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