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知道我們承受了什么
宋慕辰是被生理上的痛意驚醒的。 腦袋還因麻醉劑的后勁而疼痛。他適應了一下眼前的亮光,低頭看見病號服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昏迷之前只能記得蘇無恙下樓買飯的時候,一個熟悉的醫(yī)生拿著麻醉藥劑對他說“對不起”,然后他就暈過去了。 “是你?!彼ь^,盯著握著一把匕首的江子陵道。 江子陵滿臉陰沉,但是宋慕辰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臉上還帶著一絲驚慌和懊悔。 “你是想殺我吧?為什么刀子不劃得深一點?”宋慕辰有氣無力地說道。 在實驗高中的那個晚上他就有一種不詳?shù)念A感……這個少年時期儒雅溫和的人啊,最后到底是被愛情折磨得走上了歧路。 江子陵短促地笑了一聲,那聲笑里帶著苦澀,他將匕首扔在地上,蹲下身道:“因為我怕你死了,會成為她心上的白月光朱砂痣。” “你們不殺我的原因一模一樣。”宋慕辰痛得冷汗津津,在地上發(fā)抖著呢喃。 江子陵說的這話多熟悉啊,當初在倫敦,安宥謙想要開車撞他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 江子陵沒理他,說:“看樣子你恢復記憶了。” “沒錯。我實在沒想到,你居然有一天能墮落至此?!?/br> 江子陵突然情緒有些激動:“是??!你以為她走的那五年,只有你備受煎熬嗎!道德和良知支撐著我沒有去傷害你,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她明明答應我的,她明明選擇了我的。就是因為你!她反悔了?!?/br> 宋慕辰不明白他說的反悔是什么,昨晚蘇無恙的態(tài)度雖然緩和了一些,但是還是對他的感情很排斥。這之中似乎有什么誤會? “你還要繼續(xù)殺我嗎?不殺的話,現(xiàn)在走應該來得及?!?/br> “你為什么一點也不怕?” 宋慕辰笑得凄慘無比:“因為我早就想死了?!?/br> 活著一天,就主動地奢望著她的愛,絕望至極時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可從鬼門關里回來之后又產生新的奢望。 這樣循環(huán)往復,他多么能被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用奢望,自然也不用絕望。 江子陵復雜地盯著這個人。最開始他是想跟他同歸于盡的,因為今天早晨他知道蘇無恙肯定是反悔了。 可是到最后要動手的那一刻,其實是心底的良知阻止了他。 門外響起了警車的鳴聲。 …… 蘇無恙是在江子陵正式入獄的那一天才重新見到他的。 在警察局的時候警察首先是取下了她手腕上帶著的那串江子陵送她的手鏈,告訴她這個有定位追蹤系統(tǒng),是在犯人手機上發(fā)現(xiàn)的線索。 她恍然想到回國至今,他與自己的無數(shù)次巧遇,其實根本就不是“巧”啊。 在探監(jiān)室里,他已經剃了頭,穿著橘黃色的犯人服,沒有戴眼睛,那棱角分明的臉還是那么俊美,可是眼神卻已黯淡無光。 蘇無恙說不出話來。她特別想哭,但是卻哭不出來。 “為什么?”她顫著聲音問。 問完這句話他還是沉默著。 兩人隔著鐵柵欄,只是靜默地坐著。 此時獄警進來,拿了一個錄音筆:“打擾,這是犯人要求帶進監(jiān)獄的東西,我們剛剛檢查完畢了。” 然后獄警就將那個錄音筆從那小窗口送到了里面,之后出去把門關上了。 江子陵此時反問道:“為什么?”他扯出一抹笑,按下那桌子上的錄音筆。里面響起了他自己……和她的聲音。 “你跟你那未婚妻感情怎么樣了呀?”“很好?!薄鞍??就兩個字?那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呀,你們都在一起五年了吧,別忘了叫我去喝喜酒?!薄耙欢??!?/br> “恙恙今年回不回國呀?”“不了……我還在寫proposal,你那邊一切都好嗎?”“嗯都好,就是有點……沒什么?!?/br> 諸如此類的對話,全是她在英國的那幾年與江子陵之間的通話錄音。 此時他關掉了錄音筆,輕聲說:“這就是答案?!?/br> “我……” “你以為那五年,我就好過嗎?這些錄音就是支撐我的理由。恙恙,我有時候既恨你無情,又慶幸你無情。你永遠不知道愛你的我們,到底承受了什么。” 他所說的“我們”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蘇無恙震驚無比。她從來不知道江子陵那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面隱藏的是如此熾熱的感情。所以他的偽裝,只是給她看,只是不想嚇到她。 “……你現(xiàn)在知道了,”他雙眸抬起,那眼底的水光看得蘇無恙一疼,“那你會不會也同情我?如果我像宋慕辰那樣傷害自己,你是不是也會偏向我?” “你不要做傻事……我求你了。”蘇無恙有些崩潰地喊道。 “本以為我可以靠著懂你這個優(yōu)勢勝出??墒亲詈蟮降走€是輸給了你的同情心?!?/br> “不是……沒有……我本來就是要選擇你的??!”蘇無恙哽咽道。 江子陵怔住:“那昨晚……” “我沒有騙你啊,我拒絕了宋慕辰的……”自從她知道那串手鏈的功用之后,她就猜到了他昨晚一定是看見了,她不敢想象他居然看見了那樣的一幕,那得有多么痛苦啊。 江子陵想到了什么,臉色愈發(fā)青白。 “恙恙……對不起,我誤會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不信任你……” 他突然坐起來,手銬叮當作響:“恙恙,你可以等我嗎……我會好好在牢里表現(xiàn)早點出去的,我出獄之后,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 在醫(yī)院整整一個多月,宋慕辰這滿身的傷終于好得七七八八,但是雙腿因為被二次傷害,可能還是要多養(yǎng)一段時間。 出院之后天氣漸熱,溫姨給他們兩個選了一個新的地方,是一處海島上的民宿。 尚源自從上次出事之后就被辭退了,而徐景也正好得了空,過些天就會過來治療宋慕辰的心病。 這處海島人煙稀少,聽說是宋家的一個世交大亨買下來的,平日用做旅游景點,但也只有富家子弟能來玩得起。 他們兩人住的民宿是二層的,蘇無恙在樓下陪著武嫂在打理花圃,樓上坐在輪椅里的宋慕辰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現(xiàn)在的眼睛完全恢復了,所以只要她在自己的視野范圍之內,他就不會太痛苦。 可是一旦看不見她了,就會心慌難忍,渾身焦躁。 正如現(xiàn)在樓下的她離開了他的視野范圍,他不自覺地開始掐著手心默數(shù)時間,企圖通過這樣來轉移注意力。 其實蘇無恙只是進了門上來看他。 兩分鐘后臥室的門開了,宋慕辰怔愣一瞬,飛快地合上手中的書。 蘇無恙坐在他旁邊喝了一口水,看見他手上書的封面寫著《心血管病理生理學》。 前幾日宋家從倫敦他的公寓里運回來了一堆書放在民宿,她當時沒仔細看。 “這是你以前的職業(yè)書籍,”蘇無恙溫和地跟他介紹,“你現(xiàn)在看得懂嗎?” 宋慕辰悄悄松了一口氣:“看不懂?!?/br> 她又想到他為了自己放棄國內學位的事情,煞有介事地說:“嗯……你以前是一位很優(yōu)秀的醫(yī)學生,日后你不要為了誰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好嗎?” 宋慕辰張了張口,很想告訴她,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學醫(yī)。當初想學醫(yī)……也僅僅是因為她。 如果她都不要他了,那他學醫(yī)還有什么意義。 “好了,你繼續(xù)看吧,我陪著武嫂去采買點東西,你乖一點,有事就給我打電話?!?/br> 宋慕辰沉默了一會,指尖嵌進掌心,點頭。 他已經學會了掩藏自己那瘋狂的占有欲和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狀態(tài),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嚇到她。 她下樓了,漸漸離開了他的視線。 他開始熟練地默數(shù),平復自己惶恐的心臟,閉眸回想她的音容笑貌,企圖營造她就在旁邊的假象。 過了一會,他已經被心慌的酸澀感折磨得冷汗淋漓,哆嗦著手推動輪椅到衣柜前,將一件她昨天穿過的衣服拿出來鋪到床上,然后貪婪地吸聞著上面的氣息。 “恙恙?!陛p聲呢喃。 她平日最愛用梔子花的香水,此刻他恨不得將那香水噴得滿房間都是…… 他的頭發(fā)輕輕蹭著她衣服的領口處,想象著自己此刻就在被她抱在懷里,他能肆無忌憚地汲取來自她身上的那種令他平靜安定的氣息。 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他慌亂地把衣服弄好重歸原位。 蘇無恙回到臥室的時候驚訝地問:“噫?你在衣柜旁邊做什么?” 宋慕辰笑笑:“沒事,我……我想出去看看,在考慮換什么衣服?!?/br> “這件就挺好呀,我陪你出去吧。”蘇無恙說著過去推他下樓。 這棟民宿靠海很近,晚上甚至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他們倆很快就到了海邊,她推著他沿著海岸線走,兩人都沒說話。 蘇無恙此刻心里裝著事。自從江子陵入獄,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方式就很不同尋常。 宋慕辰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老黏著她了,甚至她離開的時間長了點他也會安安靜靜的不打電話sao擾她。這一個月以來,晚上他求歡時,她因為放不下江子陵這個心結所以一直拒絕他,他也毫無怨言,只是有的時候會默默埋頭哭——這是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 最近他真的沒有給自己太大壓力,他們倆的相處也十分和諧……她甚至對于自己頻繁拒絕他的求歡而感到愧疚。 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對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