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若懸河，唾沫橫飛，長篇大論地講，李逸聽得無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下子炸鍋了，閣老們開始就李逸的這個哈欠說起，說來說去只有一個意思就是皇上你太懈怠，太懶了！

    李逸徹底煩了，“諸卿有這閑工夫花了足足半個時辰來討論朕打哈欠的事情，不如多花點時間在黃河水患上，想個什么法子來根治黃河決堤或者做點有利國民的事情不比你們現(xiàn)在浪費時間強(qiáng)？”

    謝康手持笏牌，出列道：“皇上是一國之君，您做到了立身——”

    李逸揮手制止他，“謝卿，你想說朕勤勉朝政，仁厚大度，國家就會好了嗎？”

    謝康擺著一張極為正直的臉，大聲說：“是。”

    李逸道：“那么先帝可是勤勉朝政，仁厚大度的君王？”

    提起先帝，三位閣老臉上都露出崇敬的神色來，齊聲道：“先帝寬厚仁德，是古往今來難得的明君。”

    李逸冷笑一聲，道：“先帝的仁德歷歷在目，不必多說。那么請問諸卿，先帝在時，黃河是否經(jīng)常發(fā)生決堤事故？東南之地是否發(fā)成災(zāi)患，餓殍遍野？軍隊有無充足的糧餉？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yè)？”

    這些問題俱是先帝晚年，太子太保忠宣公去山東、浙江等地考察過后所提出的問題。李逸作為人子說這些話固然不敬父親的嫌疑，但是對著這些閣老們來說無異是當(dāng)頭一棒！

    皇帝賢明仁德，國家還不能治理好，那么是誰的錯，肯定是輔佐的臣子辦事不利，不能為皇帝分憂解難。李逸只差說他們這些文官尸位素餐，正事不做，偏偏揪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大做文章。

    三位閣老冷汗淋淋，老臉通紅。這三位畢竟是眾位朝臣的領(lǐng)頭羊，不好打臉太狠了，李逸也擔(dān)心這三位老頭兒想不通，直接撞了太極殿的柱子，于是道：“諸卿們回家后好好再想想吧，退朝！”

    雖然辯贏了閣老們，李逸心里的郁氣仍然沒有散。羅翔見機(jī)，招了一隊侍衛(wèi)陪著李逸在校場上打了一個時辰的馬球，衣服都汗?jié)裢噶耍钜莸男那椴藕昧诵?/br>
    洗漱過后，清寧宮派人來請皇帝過去。李逸去了清寧宮給太后請安，張婉兒從太后身后磨磨蹭蹭地走出來給李逸行禮，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李逸見她那鵪鶉模樣兒，笑道：“表妹，你這幾日沒去乾清宮，朕還以為你回家了呢?！?/br>
    張婉兒哼哼唧唧道：“我娘讓我在宮里多陪陪太后娘娘?！?/br>
    太后看著外甥女嘆氣，居養(yǎng)體，移養(yǎng)氣。張家雖然是小戶人家，但太后發(fā)達(dá)了，怎么肯不照顧同胞jiejie？經(jīng)常有賞賜，更派了宮中的教養(yǎng)嬤嬤去張家教導(dǎo)張婉兒，時不時地把她接進(jìn)宮里小住，這許多年下來，張婉兒規(guī)矩是不差了，但怎么看都有種矯枉過正的感覺，扭捏不大氣。

    太后的親人仰仗著太后的權(quán)勢，囂張凌人，特別是建昌伯，貪得無厭，目無法度，偏偏太后處處維護(hù)親人，李逸早就看不慣這些個外戚，連著張婉兒自然也看不順眼，休說是封張婉兒做貴妃，就是讓她做個選侍，李逸都覺得委屈了自己。

    太后問過皇帝的衣食起居，又叮囑他，凡事多與閣老們商議，要勤于朝政。李逸老神在地喝口茶，覺得這上好的龍井茶實在不如在南京所喝的雨水煨的六安茶。

    太后知道他沒有聽進(jìn)去，卻也無可奈何。張婉兒貼心地給太后倒了一杯溫茶，然后站在她身后給她捏肩。太后摸著張婉兒的手，道：“婉兒服侍我十分妥帖用心，皇上，你這個當(dāng)表兄的別在戲耍她啦！”

    李逸一雙厲目掃過張婉兒，“原來表妹向母后告狀了！”

    張婉兒瑟縮：“皇上，我沒有。”

    她心里苦啊，皇上表哥不喜歡她已經(jīng)擺在明面上了，她硬湊上去，幾次被人戲弄終于也明白過來，可是她母親張夫人卻不讓她回家，一定要她討好皇帝，混個貴妃當(dāng)。

    李逸道：“張小姐進(jìn)了宮便是客人，朕這做主人的招呼她，可是有什么不妥？別人想要朕親自招呼，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臉面！”

    張婉兒可憐巴巴望著太后，太后頭疼，道：“婉兒是個姑娘家，你帶她玩什么不好，非要去冰嬉，摔了兩三跤，可不把給她嚇壞了！”

    張婉兒囁嚅：“太后娘娘，皇上，都是婉兒的錯，婉兒要是會冰嬉就不會掃興了?！?/br>
    李逸“哼”了一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說你又不會冰嬉，還非得往朕面前湊，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你還想賴在朕身上？”

    張婉兒被他說得都哭了，太后只能讓她下去，然后正色道：“皇上，不管怎么說血脈親情是斬斷不了的，你就算不喜歡婉兒，她也是你的至親——”

    “那建昌伯更是至至親了！”李逸打斷太后的話，嘲諷道。

    每次談話涉及到太后的娘家人，母子間必定有一場齟齬。太后嘆氣，覺得兒子實在太擅專，倘若他有幾個兄弟，也能明白親情的可貴。

    這樣一想，難免又提起李逸的婚事來，太后道：“你父皇的孝期已經(jīng)過了一年，你也十八歲了，婚事該籌備起來，今年開春，等春闈過后，著令禮部籌辦選秀的事情?！?/br>
    李逸震驚于太后裝聾作啞的本事，直接道：“我早就跟母后你說過，我自己已經(jīng)看中了一個姑娘，品行模樣無可挑剔，不必選什么秀，勞民傷財，直接讓禮部準(zhǔn)備好聘禮去那姑娘府上提親就行，她姓王，籍貫應(yīng)天府，身世清白，現(xiàn)在寓居京城報國寺附近。”

    這個兒子在太后眼里頑劣不堪，任性不聽勸，太后很是質(zhì)疑兒子的眼光，當(dāng)下一口否定：“選秀是大周建國就有的規(guī)矩，這一層一層篩選下來，最后留下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老祖宗的規(guī)矩不可廢除！”

    李逸淡淡道：“從小到大，我做什么事情，母后都說不可。建昌伯做什么，母后都說可，我看建昌伯才是母后的親兒子吧?！?/br>
    太后勃然而怒：“母后是為你好！”

    李逸不置可否，低頭呷了一口茶。

    太后越發(fā)不喜，這位王小姐在她心里就是一個狐媚子的模樣，好人家的姑娘怎么會勾得男子對她念念不忘？

    母子倆再次不歡而散。李逸沒多沮喪，太后的態(tài)度在他預(yù)料之中，不過他是皇帝，辦法總比困難多。至于太后這么就不那么美妙了，母子失和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想了想，她將身邊兩個十分美貌的宮女送去讓司寢女史調(diào).教幾日，然后再讓人給李逸送了過去。

    27、第 27 章（捉蟲）

    王瓊姿前十六年一直生活在南京，習(xí)慣了南京的氣候，對于京城的冬日熬得格外艱辛。南京雖然冷，但那種冷比起京城刺骨的冷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早早地就裹上了裘衣，才能勉強(qiáng)抵御嚴(yán)寒。

    這幾日下了雪，不便出門，俞氏與杜氏圍著火爐閑聊，王瓊姿與弟弟王純把核桃、栗子丟進(jìn)火盆，不一會兒就有烤熟的香味飄出來，只是可惜沒有紅薯，不然在這大冬天圍著火盆烤紅薯，噴香甜滋滋，想想就要流口水。

    王綜推門進(jìn)來給繼母請安，身上帶進(jìn)來一股寒氣，道：“外面下起了雪，估計要下一夜，明天估計地面都會鋪上厚厚的雪?！?/br>
    王瓊姿姐弟兩個歡呼，并且約好明天一起堆個大雪人。杜氏則挺著肚子站起來親自替夫君拍拍衣服上的褶皺，微微皺眉：“這天寒地凍的，把人凍壞了可怎么辦，徐大人不能改日再讓你過府嗎？”

    這些日子王綜拜訪過父親王佑年以前在京城的世交及同年，這部分人有些在翰林院任職，還有一人甚至做到了禮部侍郎的高官，這人姓徐名敏中，同王佑年的關(guān)系極好，拿王綜當(dāng)子弟看待，時常召了王綜過府指點他的文章。

    王綜滿不在乎地說：“徐世伯當(dāng)年可是會試第三名，殿試二甲第五名。他素有學(xué)名，許多舉子求他一言都不得，我能得他悉心指教已是我的榮幸了，怎么敢叫苦？”

    王瓊姿忍不住咋舌，這個成績放在現(xiàn)代來看，那就是全國第五名，是個煩惱著該上清華還是北大的學(xué)神級人物。

    “徐世伯拿了許多舊年的試題給我看，還出了幾個題目考察我，”說道這里王綜臉上有些羞赧，“只是我天資并不聰穎，大概不能達(dá)到世伯的期許吧，他說我最多能中個同進(jìn)士?！?/br>
    “為如夫人洗足,賜同進(jìn)士出身”，這是人們的戲謔之詞，卻也看出了同進(jìn)士的尷尬地位，升遷緩慢，日后基本上沒有可能進(jìn)內(nèi)閣。王家太爺及王佑年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二甲進(jìn)士出身，在父輩的光環(huán)之下，王綜難免顯得灰頭土臉，很讓人生出一種王家子孫不濟(jì)的想法。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凝固，俞氏安慰繼子，“這考試有幾分運道在，或許你能時運來了，那便能高中。不管怎么樣，一個舉人的身份也足以支撐王家的門面，就是你們父親還在也不會說什么?！?/br>
    杜氏也跟著說：“母親說得對，你不要想太多了，放輕松些?！?/br>
    王綜自嘲道：“更有可能會名落孫山，其實能中同進(jìn)士我就該慶幸了?！?/br>
    王瓊姿見不得他這樣子，道：“大哥，打起精神來呀，忠介公海大人舉人出身，一樣能做到右僉都御史，就算做不京城高官，大哥日后可在一縣之內(nèi)實施自己的抱負(fù)?！?/br>
    “承meimei的吉言?！蓖蹙C沖著王瓊姿拱手，“是我想差了，我考進(jìn)士并不只是為了高官顯俸，若真為一定烏紗帽折腰，才是墜了祖父與父親的清名?！?/br>
    王瓊姿看著自家兄長，感嘆王家祖孫三代都有點狷介清高氣，不夠圓滑與變通，難怪世代官宦，王家依然過得是普通人家的日子。她再看看埋頭吃栗子的小弟，不知這位長大后又是怎樣的人呢？

    王純察覺到j(luò)iejie在看他，舉著一個栗子遞給她，“jiejie，給！”說完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雪霽天晴，一場大雪過后，官府派人掃灑街道，將積雪堆進(jìn)街道兩邊的溝渠，再加上連續(xù)幾日的大晴天，雪很快就化得差不多了。俞氏常年禮佛，杜氏也想為丈夫求佛，于是挑了一日，一家人去了位于京城西郊的真覺寺。

    真覺寺是前朝所建，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占地廣闊，內(nèi)有參天古樹，遮陰避日。因本朝高祖皇帝曾經(jīng)來祭拜過，所以真覺寺人煙多，香火鼎盛。

    王家提前派了管家過來打過招呼，因此留出一間禪房來供女眷休息。拜過佛祖，俞氏一口氣添了三十兩銀子的香油錢，杜氏也添了二十兩，實打?qū)嵉恼娼鸢足y啊，便宜這些和尚們了。

    傳言真覺寺里特別有錢，名下有幾千畝的田地，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王瓊姿覺得這個傳言十分可行，真覺寺建得金碧輝煌，光金身佛祖加菩薩就有足足十尊，和尚們各個都很富態(tài)，紅光滿面。

    王瓊姿看得十分心痛，這五十兩銀子足夠把京城的最好的幾家酒樓吃個遍了，或者施給窮苦百姓也比給虛無縹緲的佛祖更有實際的意義。

    可能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俞氏私下叮囑了她要敬重佛祖。王瓊姿趕緊雙手合十朝佛祖的方向拜了拜，瞪大眼睛，無辜道：“娘，我對佛祖是很虔誠的。我用心祈求佛祖能夠賜予我很多銀子，讓我能一夜暴富。娘，你說佛祖這么有錢，會不會分一點給我用？”

    說完她還用手指了指功德箱。這個功德箱可不得了，塞得滿滿的，王瓊姿親眼看著一個貴婦人塞了厚厚一疊銀票進(jìn)去，目測每張是五十兩的面額，至少有一千兩銀子。

    “好哎!”王純小小歡呼一聲，“我也跟jiejie一樣，求佛祖保佑我以后能有好多好多錢！”

    幸好這會兒臨近中午，人不多，才沒人注意姐弟倆，卻也把俞氏氣壞了，眼看就要訓(xùn)斥這對淘氣的兒女。王綜出來解圍了，“瞧瞧，兩個都是小孩子，說出這樣不懂事的話來，快給佛祖賠罪！”

    王瓊姿與王純老實地對著佛祖拜了三拜。王綜又道：“母親您與杜氏先去與師父倫佛，我?guī)е傋伺c純兒去禪房?！?/br>
    俞氏嗔道：“也罷，反正他們也聽不進(jìn)去。”說完便帶著杜氏離開了。

    禪房在真覺寺大雄寶殿右側(cè)，是一個極大的院子，院子里面又分為大小不一的小院子。王家的禪房所在的院子不大，里面還有另外一戶人家。兄妹三人用過茶點，王純往榻上一躺就呼呼大睡了，王綜則拿著一本佛經(jīng)在看，王瓊姿看佛經(jīng)猶如看天書，昏昏欲睡，這屋里只有一張床，她也沒法睡，索性出來院子里走動。

    湛藍(lán)的天空，沒有一絲云朵，正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從隔壁的院子里緩緩升起一只大雁風(fēng)箏，只是這放風(fēng)箏的人很明顯技術(shù)不好，風(fēng)箏搖搖欲垂，還能聽到幾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

    王瓊姿拔了幾根野草，隨手編了一只草蚱蜢，再抬頭時，那只大雁風(fēng)箏突然像斷線一樣掉到她眼前。

    沒多久，一個頭戴網(wǎng)巾，身穿錦衣的年輕公子趴在墻頭，指著風(fēng)箏，壓著嗓子道：“這位小姐，請你幫小生一個忙。”

    28、第 28 章

    只見這位年輕公子膚色白皙如玉，更襯得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如秋水盈盈，端的是個比女人還要好看的男人！

    公子也在打量王瓊姿，這位小姐相貌不俗，也是極難得的美人，更重要的是眉眼舒朗開闊，不似普通的深閨女子，往日親戚長輩們都說自己長得好，可是遇到的這位小姐完全不輸于自己。公子只覺得自己同這位小姐有緣。

    他說：“小生姓馮，請問小姐貴姓？”

    王瓊姿對這位馮公子也有著十二分的興趣，當(dāng)下回道：“我姓王。”

    “王小姐有禮了！”馮公子道，“我聽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倒有些像南邊來的，請問你——”

    玩瓊姿道：“我是應(yīng)天府人，此番來京城探親的?！?/br>
    問候完姓氏與籍貫，氣氛安靜下來，兩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卻有些不想要結(jié)束對話。

    王瓊姿不知怎么想的，舉起草蚱蜢，沖著馮公子晃了晃，問：“這個要不要？”

    “要，要！”馮公子眼睛一亮，又說，“我不白要，我拿風(fēng)箏跟你換，好嗎？”

    王瓊姿笑道：“好呀！”

    馮公子來了興趣，問：“我喜歡小兔子，你會編小兔子嗎？”

    “會，只是要花點兒時間，一時半會可能編不好?！?/br>
    接著就聽見隔壁院子里女子的說話聲，說是讓這位公子陪著家里的大人去拜見某位大師。

    馮公子的臉皺起來，“哎呀，我肯定會犯困，若是聽著睡著了，那就是對大師的不敬，我還是不去了，你就說沒看見我！”然后撩了衣袍下擺，跨坐在墻頭，輕輕一跳，從兩米高的墻上跳下來，身手敏捷，應(yīng)該是從小學(xué)過一些拳腳功夫。

    馮公子見王瓊姿鎮(zhèn)定自若，一點也不驚慌，愈發(fā)來了興趣，跳下來后還當(dāng)著她的面演示了一番花拳繡腿，王瓊姿很給面子地拍手贊好：“好身手！”

    馮公子問：“你是第一次來吧？真覺寺第三重寶殿后面有座小山，里面可以捉兔子，咱們一起去玩？”

    “好！”王瓊姿爽快地一口答應(yīng)。

    兩人邊走邊說話，馮公子覺得王小姐挺單純，很擔(dān)心她，叮囑道：“雖然我是個好人，可是男人大多數(shù)是極壞的，你以后不隨便就跟一個說幾句話的男人走，也許他有歹心思，要拐了你去呢！”

    王瓊姿笑一笑，淡定地說：“我不跟別人走?！?/br>
    馮公子激動：“多謝王小姐信任小生?！?/br>
    “大家沒多了解談不上信任，”王小姐揮揮手，“不才也學(xué)過一點拳腳功夫，對付男人力氣不夠，但是對付女子基本可以應(yīng)付?！?/br>
    馮公子眼睛瞪得圓圓的，“你看出來啦？”

    “是呀，馮小姐！”王瓊姿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