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jié)閱讀_44
十七知此命,兩心未可同,浮云蔽白日,此路不顧返。 十八思君老,歲月忽已晚,君心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與君妻六載,歲歲來仇隙,既難歸一意,但求一別離。 朝華競澤,五色凌素,琴瑟在御,新音代故。 朱弦既斷,明鏡殘缺,朝露已晞,各還本道。 …… 輕飄飄的紙又如何書得盡這一場惡始惡終,只是到底從此以往,兩人各自殊途。 秦崢看著楚瑜離去的背影,云白的氅,雪青的袍,佛灰的衣,直到朱紅車門斬斷最后的視線。他垂眸看著手心里的觀音玉,這么多年,仍舊是慈眉善目,悲憫地看著蕓蕓眾生。這是楚瑜臨別給他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東西。 鐐銬聲響,折柳坡上一場離別,錯在相逢。 流犯的步伐踏著官道飛塵,輾轉(zhuǎn)直至遠方。 楚瑜原本闔眸倚在車中,忽然猛地睜開眼睛,伸手推開車窗。窗外飛鳥驚動兩三只,掠過灰蒙蒙的天空,官道上空無一人…… 原來不是夢,是真的結(jié)束了。 無愛無傷,無欲則剛,從此獨孤,萬壽無疆。 第35章 塞北荒涼,史官難書。 孤雁飛過天際,掠出長河落日。炊煙在墻頭搖搖晃晃,被塞北的風(fēng)一吹即散。 鄭百戶沿著城墻溜了一圈,踹得幾個偷懶的小兵齜牙咧嘴地求饒,這才算罷。正準(zhǔn)備下城墻,就瞧見遠遠一行人攜風(fēng)塵而來,他瞇著眼看了會兒,不等說話,一旁的什長趙虎搶著道:“哎呦呦,不得了了,這是上京來的官差吧?” 鄭百戶仔細瞧了眼,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你可看清楚了,詔獄出來的?!?/br> 趙虎咂舌:“大人甭說,還真是……” 眾人心中會意,但凡是詔獄出來的,哪個不是高官子弟犯了大事被剝官貶為庶民的,這些人都一個樣,要么經(jīng)這一路流放早已慫得要命,要么就是心比天高還惦記著自己從往的榮華富貴。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省油的燈。 鄭百戶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擺擺手道:“交給你了?!?/br> 趙虎一雙三角眼挑了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點頭哈腰道:“得嘞,您就瞧著,保證給您訓(xùn)得服服帖帖的?!?/br> 鄭百戶懶得理會趙虎,這廝是地地道道的地痞無賴出身,平日里怎么折騰新兵的大家伙兒都心知肚明,偏這塞北就吃這種狠勁兒,趙虎又是個機靈的,倒也得眼。 趙虎得了命令,片刻不耽擱招呼了詔獄的押解官差后,就命人將這批流犯領(lǐng)到了校場。 眼瞅著正是日暮西下,映得大地血紅一片,平添幾分腥澀。地上的砂石還冒著騰騰熱氣,帶出讓人焦躁的戾氣。 趙虎讓人找了把瘸腿的椅子咣當(dāng)擱在校場上,翹著二郎腿斜楞著三角眼打量了一圈眼前的流犯。 一路上的風(fēng)餐露宿顯然已經(jīng)將這些人折騰得不成人樣,那手腕腳腕上俱是被鐐銬磨出的厚繭,一個個身形消瘦,面容枯槁,全都一副死了老婆的喪氣樣。面對趙虎的打量,一個個也沒什么反應(yīng),偶爾眼珠子轉(zhuǎn)一轉(zhuǎn)才能瞧得出是個活物來。 趙虎啐了一口,伸出黑黃粗大的手指頭指著這批流犯道:“從今個兒起,你們就得跟著爺了,別的沒有,規(guī)矩是要學(xué)一學(xué)的。別總惦記著從前怎樣,老子從前還吃過官糧哩,現(xiàn)在不還是在這里待著?瞧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免得吃苦頭!我既然是你們的頭兒,免不得要照顧著你們些,你們也合該懂點事?!彼桃庠诙c事上咬了重音,讓人心下明白。 流犯里早有倆懂眼色的將身上所剩無幾的值錢東西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惹得趙虎呲牙一笑,心道倒是有幾個有眼力勁兒的。 不少流犯臉色沉了下來,這一路上都給押解官差搜刮的差不多了,還有幾個能掏出來的?趙虎身旁的兩個兵痞子過去搜羅值錢東西,若是有交不出的,當(dāng)即二話不說就是一耳光。一時間人群里噤若寒蟬,一個個忙將身上僅剩的物什都交了上去。 “敬酒不吃吃罰酒!”趙虎嗤笑一聲。 那倆兵卒挨個搜羅到下一個人面前,忽然聽見沙啞又清冷的聲音硬邦邦道:“沒錢?!?/br> 眾人皆是一怔,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趙虎猛地抬頭,瞇著眼睛才瞧清說話的那人。 他比旁人都要高上一頭,只是方才身子佝僂著,倒是不顯然,如今隨著眾人的目光緩緩直起身來,方才讓人瞧出竟是個身量頗高挑的人。清瘦的模樣倒不是多么壯實,長發(fā)亂蓬蓬一團,遮住大半臉頰,隱約能瞧見滿臉胡茬泛青,只一雙眸子隔著亂發(fā)露出幾分烏黑。 趙虎瞧了他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個刺頭。他咧嘴又笑,指骨咔咔作響,當(dāng)即走到這人面前,抻著脖子道:“你再給老子說一句?!?/br> 秦崢木然抬頭,張了張干裂的唇,低聲道:“沒錢?!?/br> 話音剛落,趙虎結(jié)結(jié)實實一圈撞了出去,直搗秦崢腰上,讓他當(dāng)即俯下身去,半天沒能發(fā)出一絲聲響。 “小子,你再說一遍?”趙虎一腳踹在秦崢心窩,不等他起身,滿是灰土的破靴已經(jīng)狠狠踩在秦崢頭上,硬生生將他的臉踏入泥里三分。 半晌,血才從秦崢唇角蜿蜒流下。 一線朱紅從脖間垂落,玉色溫潤。 “娘的?!壁w虎眼睛一瞥當(dāng)即火冒三丈,伸手去拽秦崢頸間玉,還不等觸到,忽覺腳下不穩(wěn),只見原本被踩在腳下的人一個鯉魚打挺,劈腿橫掃過來。 趙虎不防,被掃到再地,再抬頭時,卻見面前人揚著風(fēng)塵,微微挑起下巴,緩緩抬手按住心口那枚玉。 “干你娘的,反了!”趙虎暴喝一聲,抬手一揮,身后的兵卒一擁而上,拳腳棍棒全都招呼了上去。 秦崢薄唇抿做一線,手上鐐銬一抬生生接住一棍,錯開身后拳風(fēng),一腿踹出格開襲來的一人??蓙砺非Ю锾鎏觯苛庠缫严ゴM,身上新傷舊傷,又怎敵眾手,不過須臾就被一棍重重砸在脊背,當(dāng)即撲倒在地。 “打!給老子狠狠教訓(xùn)一頓!”趙虎抹了把嘴角,惡狠狠道。 這里是千里之外的軍營,跟上京那等紈绔挑事的毆打自是不同,拳打腳踹,都是下了狠勁兒。骨頭斷裂的聲響,令人牙酸。 黃土滾血,和作污泥,緩緩從身下蔓開…… 趙虎咬牙對著蜷縮在地的秦崢就是兩腳,一彎腰將他拽起,耳光抽得叫人手麻。 “小子,你聽好了,得罪了爺,今天就讓你跟豺狼野狗作伴去。”趙虎說完,看著半死不活的人,抬手又去扯那玉,可秦崢偏將玉死死攥在手心里,力道大的幾乎將玉捏作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