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所有人心頭都蒙了一層沉甸甸的沙。

    西北這幾年來從未安生過，涼州之外臨接各小國，曾相互制衡多年，直到幾十年前戎盧興兵馬一點點吞噬了周邊小國，至如今一家獨大。那些邊境小國已經(jīng)滿足不了戎盧的野心，他們將視線放在了地大物博的中原，這塊富饒的土地?zé)o疑是誘人的肥rou，叫戎盧心癢難耐。

    正值改天換日，新帝登基，尚要穩(wěn)住朝中風(fēng)云局勢，無暇處處顧及邊疆，讓戎盧無端起了心思。

    這兩年，戎盧起初先是小幅度地試探幾回，近來愈發(fā)舉兵猖狂。

    涼州軍屢戰(zhàn)屢敗，士氣大減。

    時年秋，戎盧舉大軍再犯，來勢洶洶，涼州城外尚有國土幾十里，小城數(shù)座。定安大將軍宋池大怒，受夠了戎盧軍無止境的sao擾，當(dāng)即率大軍再赴前線，決定一口氣將戎盧軍干回老家。

    大軍出征的那天，秦崢曾找到周千戶，表明愿做馬前卒。

    周千戶沒有同意，秦崢是株好苗子，可惜出身有問題，流犯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是個小小兵卒，可秦崢的努力和成長他都看在眼里，不該如此……

    太可惜了，周千戶心道，若是當(dāng)真就這樣死在陣前，實在是浪費。都道奇貨可居，萬一今后有好的契機，能翻身也說不定。

    拿定了主意后，周千戶并未同意秦崢隨行。

    ……

    這幾日天陰沉得厲害，到了傍晚的時候終于有了風(fēng)雨欲來的架勢。

    架子上曬的草藥被風(fēng)掀翻，呼啦啦撒了一地。丹虞氣得直跺腳，手忙腳亂地收了幾簸箕，眨眼的功夫又被掀翻一箕。

    柵門吱呀被推開，秦崢看見滿院子團團轉(zhuǎn)的小軍醫(yī)快急哭了的模樣。

    “哥?！钡び萁辛艘宦暎掷锊桓彝?。

    秦崢低頭拾掇了草藥，轉(zhuǎn)身將丹虞推到屋子里：“進去，風(fēng)大?！?/br>
    丹虞喘了口氣，把被風(fēng)吹得散亂的長發(fā)攏了攏，重新扎起來。

    秦崢收拾好了院子，這才進門。丹虞倒了杯茶遞給他，順手去扯他袖子：“哥，你沒事吧？”

    秦崢由他去扯，擺手道：“能有什么事?！?/br>
    丹虞上下打量了一圈，見秦崢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從前秦崢只要回來，身上必然是帶著傷的。如今半年，傷痕漸少，如今已是能好胳膊出去好腿回來了。

    秦崢拍了拍丹虞腦袋：“放心吧，現(xiàn)在軍中已經(jīng)沒人能打得過哥了。”

    想要不被欺辱，只能強大一點，再強大一點。

    丹虞用力點了點頭，剛要開口說話，外面一道驚雷炸開，隨之而來的是傾盆大雨。

    秦崢起身看著外面天色，不由得皺緊眉頭，心里升起幾分沉重……

    這場雨下了兩天沒有停，似乎是想要就此把天地淹沒。

    第三天，前線傳來捷報，此戰(zhàn)大勝，戎盧軍被打得丟盔棄甲，四處竄逃。

    燕軍乘勝追擊，準(zhǔn)備狠狠出口氣，打的戎盧軍再也不敢舉兵來犯。

    涼城上下皆是一片歡呼，就連這樣的陰霾天氣都無法減少眾人的喜悅。

    如今城中鎮(zhèn)守的人是鄭百戶，他下令城中將士們歡慶三日，表面上是為前線捷報討個好兆頭，實則是想要趁機讓城中富足的門戶勒索一把不菲賀禮。鄭百戶向來貪得無厭，手底下養(yǎng)的俱是趙虎這樣兵痞，從前大將軍在的時候，尚且不敢太過猖狂，如今猴子稱霸王，欺負(fù)城中百姓索要財禮都是常有的事。

    想著又能撈一筆，鄭百戶心里甭提多痛快，帶著城中所剩不多的將士日日歡歌。

    天色愈沉，大雨未歇。

    秦崢看著空蕩蕩的城頭，心底的不安愈發(fā)強烈……

    待大雨下到第七天的時候，終是出了事。

    這天清晨，輪到秦崢守城，天色陰沉沉的，沒有絲毫光亮。

    守城的老兵遞給秦崢一杯熱茶：“暖暖身子?！?/br>
    秦崢接過去，用冰冷的手緊緊捂住，低聲道：“阿叔，今天人怎么這么少？”

    城墻上頭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人，因為下雨的緣故還裹著厚厚的蓑衣，遠(yuǎn)遠(yuǎn)瞧著跟個草垛子一樣。

    老兵嘆了口氣，道：“前面打贏了仗，這幾天城里什么情況你又不是沒見?！?/br>
    “打贏了該高興，阿叔嘆氣做什么？”秦崢一杯熱茶下了肚，感覺身體都暖和了許多。

    老兵接過空杯子，搖了搖頭：“心里啊，不踏實……”

    看著老兵的背影，秦崢默然。

    今天的雨格外的大，到了晌午的時候天色依然黑乎乎一片，秦崢從懷里掏了個餅就著熱茶胡亂啃了幾口。

    兩口下去一半，露出紅彤彤的辣子。正準(zhǔn)備咬第三口時，忽然瞧見遠(yuǎn)處似乎有火光閃動。他以為是雨大，眼睛花了，抬手揉了揉眼，險些把指尖的辣子揉進眼里去。

    一愣神的功夫，那火光更真切了，期初零星三兩點，隨即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不過幾息間竟是在雨幕中凝作一條耀武揚威的火龍！

    秦崢心里咯噔一下，凝眉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撐在城墻上，火光看得更加真切，那火龍似在游走般，愈發(fā)逼近。

    莫不是大軍回來了？

    可三日前才收到前線戰(zhàn)報，大軍不是要乘勝追擊戎盧敗軍？就算是撤軍歸來，也不該來得這樣快！

    不安的種子在心里發(fā)芽，秦崢心跳如雷，天地雨幕間只剩下眼前的一道長龍如火逼近。待三個喘息后，他轉(zhuǎn)身跑去尋城中上將。

    這件事太過蹊蹺！

    鄭百戶昨夜里喝多了，正蒙頭大睡， 秦崢去的時候被趙虎攔在了外頭。

    “我當(dāng)時誰，原來是秦大公子，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出來了？”趙虎話里帶刺，滿是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