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刀刃留下，映得秦崢一張臉宛如修羅。

    “公然違抗軍令，懸首級于城門前，以儆效尤?！鼻貚樕砩系谋兹狙?，黑發(fā)披散一身，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帶著不明顯的弧度，冷得逼人。

    有違抗者自然有擁護(hù)者，不少有血性的軍士在涼州生活數(shù)十年，寧可戰(zhàn)死也不愿將城池拱手相讓。鄭百戶是死是活他們不在乎，只要秦崢有本事將軍心重新凝聚起來，他們就肯捏著鼻子認(rèn)了這兵符！

    有了擁護(hù)者，秦崢就不再那般舉步維艱，幾乎砍完了以趙虎為首的鄭百戶親兵，之后又砍了幾個臨陣脫逃的士兵，一排腦袋掛在城樓，迎風(fēng)飄蕩。

    秦崢的狠辣令人膽戰(zhàn)心寒，除卻這些狠厲手段外，他還捏造了一個火漆封的戰(zhàn)報(bào)，里面裝模作樣地寫著大軍將歸，令眾再堅(jiān)持幾日。

    有了這顆定心丸，守城將士也有了盼頭?？绅埵侨绱耍€是不夠……傷亡越來越多，丹虞每天忙得合眼的功夫都沒有，整個人瘦了好幾圈。

    后來，秦崢只得煽動百姓去守城，涼城之于他們，不僅僅是一座軍事要地，更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根。

    乃至第五日，所有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血染頭了涼城的天。

    不見曙光。

    第五日傍晚，秦崢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丹虞雙眼紅的跟兔子般，正盯著他看。

    “哥，你醒了！”丹虞趕緊遞了一碗水，小心扶起秦崢喂了過去。

    秦崢全身上下，幾乎沒有無傷之處，腦子一陣陣嗡鳴不斷：“我昏了多久?！?/br>
    丹虞用滿是灰土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臉，花貓兒似的哽咽道：“一個時辰?！?/br>
    秦崢輕咳兩聲，血從唇角流出，他伸手按了按胸口，不知是否傷到了五臟六腑。

    “哥……”丹虞聲音有些顫抖：“大軍真的會趕來嗎？”

    秦崢掙扎著起了身，他的謊言撐不過今天，所有人的希望都會在今天被碾得粉碎?？墒恰?/br>
    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倒下。

    染血的指尖勾出朱紅的繩，貼身的玉觀音悲天憫人。

    秦崢將它湊在唇間，虔誠落下一吻，然后緊緊按在心臟跳動之處。他瞇起眸子，聲音極輕卻堅(jiān)定：“會?！?/br>
    ……

    卷了刃的刀被砍斷，黎明破曉之際，秦崢挽弓，拉弦如滿月。

    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殘喘的士兵，瘸了腿的阿叔，斷了手的軍士，戰(zhàn)死兩個兒子，干脆爬上城墻跟敵軍拼命的老婦人，街頭賣餛飩的老夫妻，開點(diǎn)心鋪的老爺子，城北殺豬的屠戶，城南挑擔(dān)子的少年……

    他們有的人從來沒有摸過長刀，卻生澀地?fù)]動手腕，為了涼城一戰(zhàn)。這些人的目光像是一座大山，壓在秦崢肩頭。

    秦崢肩如山重，他努力挺直脊梁，箭離弦，黑羽如電，以刁鉆的弧度和巨大的力道貫穿戎盧將領(lǐng)的肩頭。

    那將領(lǐng)大意負(fù)傷，高聲罵了句什么，忍痛抬手一揮，攻城之勢愈烈。

    雨歇，天邊忽現(xiàn)一道魚肚白。

    無邊馬蹄聲震耳欲聾，第六日，大軍歸來！

    一線曙光穿透云層……

    “天亮了嗎？”

    隔著窗牅，楚瑜抬手遮了遮眸子，輕聲道。

    第41章

    晨曦一縷，新透窗紗。

    “天亮了?！崩铐Э戳搜鄞巴猓従徧鹗謥?，用手背輕抵在楚瑜額頭上。稍停一瞬，又垂下手去，松了口氣道：“好在退了熱?！?/br>
    楚瑜微微皺了眉心，撐著坐起身來，眼前有些泛黑，他闔眸緩了會兒，這才睜開眼道：“我三天兩頭請朝假陛下早就習(xí)慣了，旁人也說不得什么，青葙何必隨我誤了聽朝。 ”

    “先生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崩铐ь^，看著楚瑜略顯蒼白的臉色，輕嘆道：“愿為先生侍藥床前?！?/br>
    楚瑜彎了彎唇，不再多言，這一年的相處，實(shí)在是再清楚不過李恣的性子。內(nèi)里比誰都執(zhí)拗，就算是他說過的話，李恣也不肯全盤聽。不過倒不算是壞事，楚瑜不愿折煞李恣這點(diǎn)天性。朝廷里和光同塵者太多，偶爾也需要這種外方內(nèi)剛的新鮮血液沖刷一下。

    “先生……”李恣欲言又止。

    楚瑜稍稍挑起長眉：“青葙，你有話直說就是，何必同我支支吾吾?！?/br>
    李恣在上京本無根基，座師就是他的全部依靠，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何況這么久的朝夕相處，一如家人般親近。

    只是今日的李恣一張俊俏面容上滿是復(fù)雜神色，看得楚瑜也不由得提了口氣。

    “先生昨夜里發(fā)燒起了熱，許是燒得神思糊涂，口中反復(fù)念著一個人的名字……”李恣垂眸，頓了頓，鼓起勇氣問道：“先生，您還放不下嗎？”

    楚瑜一怔，許久才明白李恣話中意思，一時間心頭百味雜陳，沉默不言。

    李恣有些懊惱，他明白楚瑜的禁忌，不由得氣自己為何偏控制不住要問出口來，叫先生難受。

    “青葙……”楚瑜輕喚了他一聲。

    李恣下意識抬起頭來，朝楚瑜看去。

    清晨初起，長發(fā)散落楚瑜單薄脊背上，垂鋪了瓷枕，退熱后的冷汗微微濡濕了臉側(cè)的發(fā)絲，黏在蒼白的臉頰。本是秾李容貌，卻因病容減去三分，只教人平白心疼。交襟雪色里衣露出小片胸膛……

    楚瑜伸手，修長的指尖點(diǎn)在衣襟交疊處，不過輕勾幾分，絲綢雪緞里衣貼著白璧無瑕的肌膚緩緩滑落。

    李恣腦子嗡鳴一聲，有些懵。

    楚瑜抬手，指尖緩緩點(diǎn)在右肩偏下一處，那里有個淡淡的傷疤，雖不猙獰，但落在如玉的肩身上，卻是有幾分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