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皺了皺眉，李恣見狀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

    待走近，方才聽見女子啜泣的聲音，夾雜著男人不規(guī)矩的獰笑。

    “你們干什么！”李恣怒呵一聲。

    幾個男人被乍然唬住，猛地轉(zhuǎn)過身去，見是個清俊年輕人身后還有個粗布掩不住一身貴氣的昳麗男子。

    這般一讓開身子，楚瑜才瞧見里面的女子，方才遠遠看見只是覺得熟悉，如今近在眼前，才知道竟是秦瑤。

    幾年不見，秦瑤跟從前完全不同了，以往是嬌俏的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中長大，不免驕縱且自視清高。十四五歲時的秦瑤像是初綻的月季，嬌媚動人。而如今的她，頭發(fā)挽做婦人髻，整個人像個驟然拔高的竹竿，被烈日暴曬出枯黃和單薄。一雙眉頭里滿是愁苦，雙眸不再清澈動人，指尖粗糙紅腫，同鄉(xiāng)下婦人無甚兩樣。

    楚瑜險些認(rèn)不出秦瑤。

    “楚、楚二哥……”秦瑤干薄的雙唇張了張，隨后眼睛一紅，死死低下頭去不敢再看楚瑜。當(dāng)年自己和母親如何一步步逼得楚瑜喪子，如今又有何顏面見面前人。

    楚瑜不知道秦瑤竟是已經(jīng)嫁人了，幾年前聽秋月說秦家母女投奔了本家，卻不知為何淪落到這流民莊子里。

    “多管什么閑事，怎么？你也瞧上這小娘子了？”其中一個男人嗤笑一聲，呸的吐出嘴里的半截草根子，吊兒郎當(dāng)?shù)某铐ё吡艘徊?，咧嘴一笑道：“要不咱們換換，這小娘們歸你，你后面那個美人給哥幾個玩玩……”

    李恣聞言當(dāng)即怒火上頭，想也不想，一拳頭朝那痞子揮去。

    那痞子沒想到李恣看著文弱，動起手來這么不含糊，被砸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懵了懵。

    “青葙回來！”楚瑜沒想到李恣這么沖動，怕他吃虧，趕緊要拉住他。

    痞子的同伴自然不肯罷休，當(dāng)即一擁而上……

    李恣挨了好幾下，仗著心頭的火氣，撈住一個往死里揍，又抽了個空擋，一把將楚瑜推了個老遠。

    楚瑜這點分量，挨不住李恣這一推，連連退了好幾步，整個人摔在地上，腳上一陣劇痛，也不知是崴了哪里。

    “那邊干什么呢！”遠處一聲暴喝。

    流民最容易生事，故而這里常有士兵駐扎巡邏，見這邊有人鬧事，趕緊趕了過來。

    楚瑜冷著臉，從袖袋里咣當(dāng)?shù)钩鲆欢雅谱尤拥今v軍面前：“給本官將這群暴民壓下！”

    那駐軍根本來不及看眼前一堆金燦燦的牌子，光憑著楚瑜這氣勢就下意識過去三五下制住幾個痞子。

    “青葙你怎么樣？”楚瑜扶起李恣，見他雖然面上有些輕微擦傷，倒也算不得太狼狽，戰(zhàn)斗力可見一斑。

    “沒事，先生?！崩铐дf著，仍不解氣地伸腿朝那痞子狠狠踹了一腳。

    駐軍對這幾個痞子眼熟得很，當(dāng)即道：“大人受驚了?！?/br>
    楚瑜沉了臉色：“戶部撥款是為了賑災(zāi)，不是養(yǎng)牲口的?！?/br>
    駐軍當(dāng)即明白楚瑜意思，頷首道：“是，大人?！?/br>
    楚瑜眸色沉了沉，得罪了他就別想簡單糊弄過去，看來很有必要找負(fù)責(zé)人聊一聊，給個合理的解釋。若是不重新將流民區(qū)上下嚴(yán)格管理，這事便不算完。

    ……

    可此時身邊人手不夠，要拆要管都不可能眼下實施，楚瑜拂袖要走，卻被身后一聲低泣叫住。

    “楚二哥……”秦瑤滿臉淚，往前走了兩步，又堪堪停在楚瑜面前。

    楚瑜擰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秦瑤用袖子擦干臉上的淚，彎腰回了個禮：“方才多謝楚二哥。”

    楚瑜微微側(cè)了側(cè)身，避開她的禮。

    秦瑤眼睛一紅，當(dāng)即頭埋得更低了：“楚二哥……能，借一步說話嗎……”

    楚瑜道：“不能?！?/br>
    第42章

    秦瑤的手茫然搓著袖口，粗布裙裳被揉得皺巴巴，眼淚順著清瘦蒼白的臉頰落下，她哽咽道：“楚二哥，我錯了?！?/br>
    楚瑜背對秦瑤，聞言眸中無波。

    秦瑤啜泣道：“楚二哥，是我錯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不知哥哥你一片苦心，如今……如今我……”

    李恣皺緊眉頭，方才不知這女子是誰，如今確是叫他隱約猜出一二來。他悄悄看了眼楚瑜，卻見對方毫無情緒，沒有半分動容。

    秦瑤用手背抹了把淚，將這幾年來心底想說話的一股腦說出來：“楚二哥從前總叫我莫要驕縱張揚，我不肯聽，只當(dāng)你阻我前景，委實是我糊涂混賬。秦家敗落，那些高門貴女一個個落井下石，無人肯惦念半分往昔情分。我同母親回了本家，族里一個小小庶出姑娘都能隨意欺辱我們……半間柴房，擋不了風(fēng)避不了雨，我只能和母親靠著族里的救濟勉強討口飯吃……”

    沒了父兄，母親又成天只是以淚洗面，族中人人欺凌，秦瑤只覺得無枝可依，如今見了楚瑜，竟是有種見了親人的感覺，只想將滿腹委屈吐盡。

    “后來族長為了一己私欲竟是將我嫁給人當(dāng)妾……”秦瑤說著眼淚又忍不住砸了下來，她是堂堂侯府嫡女，父親是將軍，哥哥是侯爺，如今卻要淪落到做妾的地步。

    楚瑜聞言低笑一聲，極短，卻讓秦瑤頭埋得更低，無地自容。

    是，秦瑤承認(rèn)，自己當(dāng)時是動心了。她寧愿做妾也不想過那樣貧苦被人欺辱嘲笑的日子……故而做妾雖讓她心下不甘，卻也未必是多么不情不愿。

    秦瑤咬了咬下唇，忽然跪下身去，哭道：“楚二哥我真的知道錯了，自從嫁作人妾，我……我何曾過過一日舒暢日子，我寧可回本族過食不果腹的日子，也不愿在夫君眼中只是個玩物一樣的東西，被百般作踐。”

    原本夫家雖然看不起她的出身，好歹秦瑤有幾分姿色，夫家還是頗為中意的?？汕噩幐牟涣蓑溈v脾氣，又絲毫不識大體，未過多久便被夫家厭棄。夫君又納了幾房美妾，秦瑤就徹底成了無人問津的舊履。

    大災(zāi)之年，夫家將秦瑤母女直接扔到了莊子上自生自滅，生死不問，也不曾給過休書。嫁出去的女兒本族不肯收留，如今竟是淪落到靠賑災(zāi)糧糊口的下場。

    淚濕透衣襟，秦瑤哭得上下不接：“楚二哥，我不敢求你原諒……我自知咎由自取，只求楚二哥萬萬保重自己?！?/br>
    李恣看到楚瑜睫毛猛地一顫，隨即一雙眸仍是無悲無喜。

    秦瑤說完，仍是不起身，只是跪著仰起頭來，看向楚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