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滿是氤氳的藥香，外面是秋意涼爽，屋中卻是有些悶熱。地龍?jiān)缭鐭似饋?，壁角還擱著炭火盆，窗牅上掛著厚厚的月華錦簾，密不透風(fēng)。

    繞過八扇屏風(fēng)，垂花床幔掩著一張床。榻前守著的是李恣，那在一旁濾藥的是丹虞。

    “哥，你回來了！”丹虞一抬頭瞧見秦崢，忙起身招呼。

    背著身的李恣正用帕子給楚瑜擦去唇角的藥漬，聞言脊背僵了一僵，緩緩放下手中的巾帕，狀似不經(jīng)意般地讓出個位子來。

    “嗯?！鼻貚橖c(diǎn)了點(diǎn)頭，兩步上前到楚瑜床前。

    楚瑜面色煞白，一雙眉頭緊蹙，薄唇?jīng)]有半分血色，有些固執(zhí)地抿起。他渾身有些發(fā)抖，冷汗浸透了里衣，發(fā)絲緊貼在脖頸間，瞧著愈發(fā)顯得形銷骨立。

    秦崢低了些身子，在楚瑜耳畔輕聲道：“清辭，我在這。”他用手輕輕撥了撥楚瑜的指尖，將他的手扣在掌心。

    楚瑜睫毛顫了顫，下意識地反握住秦崢的手。

    秦崢俯身輕輕壓了個吻到楚瑜眉心，看著那緊蹙的眉頭一點(diǎn)點(diǎn)舒展開。

    李恣別過臉去，攥緊手心一動不動。這些日子里，楚瑜不曾清醒過，喂藥擦身這些事情，皆是秦崢做的，從不假手于人。旁人倒是想要插手，可楚瑜雖昏迷著，卻極是抗拒旁人的碰觸，哪怕是自幼侍候他的秋月也不行。唯有對秦崢，極盡依賴。

    “哥，藥好了?！钡び輰V好的湯藥遞到秦崢手里。

    秦崢只手接過，在唇邊小心試了試溫度，這才用軟枕墊在楚瑜頭下。他伸手拂開楚瑜耳畔的發(fā)絲，輕聲道：“清辭，我喂你喝藥。你聽話，把藥喝了就好了。”

    李恣咬緊牙，眼尾有些泛紅，袖子上一緊，被人拽了拽，他回頭瞧見丹虞沖他使了個眼色。

    “走?！钡び莸吐暤?，不由分說拽住李恣，將他拉出屋子，合上了門。

    ……

    院子里的貴重花草因著下雨的緣故都給搬進(jìn)了里，剩余那些耐寒的也被連綿秋雨淋得東搖西擺，平添蕭瑟。

    丹虞索性將手中的藥甕舉起，倚在回廊間探了半個身子出去接外頭的雨水。

    李恣瞧見，不由得伸手去拉他：“接它作甚，當(dāng)心濕透了衣裳?！?/br>
    丹虞被拽回來，晃了晃剛剛蓋了底的雨水，道：“無根水，用來煎藥最好?！?/br>
    李恣道：“那也得宮里幾位御醫(yī)點(diǎn)頭才成。”

    丹虞想了想，道：“太醫(yī)署里的御醫(yī)都是頂好的醫(yī)師，自是醫(yī)術(shù)超絕。只是天下之大，醫(yī)之道茫茫無涯，誰能說旮旯一隅里就出不得濟(jì)世良方？”

    李恣沉默一瞬，忍不住彎唇一笑。

    “你笑什么？”丹虞問道。

    李恣伸手接了滿掌心的雨珠，道：“笑你不知羞，拐著彎夸自己。”

    丹虞也不惱，只是道：“你定是覺得我說的有理。”

    李恣甩了甩掌心里的雨水，朝丹虞頭頂拍了拍，看著一滴水珠跐溜就鉆進(jìn)了丹虞衣領(lǐng)里，冷得一個哆嗦：“你方才拉我出來，就是想同我閑扯？”

    丹虞避開李恣的手，道：“是，也不是。你方才那模樣，我只怕你同我哥嗆起來。恕我直言，我哥當(dāng)年可是削人頭跟切瓜似的?！?/br>
    李恣沒說話。

    丹虞以為他是生氣了，忍不住拽了拽他衣袖，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你莫要覺得我傻。你待楚二爺?shù)男囊?，我是瞧見了的?！?/br>
    “那你呢？當(dāng)真這般毫無芥蒂？”李恣下意識反問一句，又堪堪住了口，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咄咄逼人。

    丹虞一怔，被乍然揭了心事，一時也有些啞然。

    “抱歉，我非是故意……”李恣低聲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互插刀。

    話音未落，就瞧見丹虞捧著藥甕忽然就沖他彎眸一笑。

    丹虞正是少年風(fēng)華正茂，人又生得水靈俊秀的模樣，這般一笑頗有幾分燦如皎月的神采。饒是從來都將目光放在楚瑜身上的李恣，也不由得為之失神一瞬。

    “我爹活著的時候常說，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那么多剛剛好，更多的是像你我這樣的，不是嗎？做人便同行醫(yī)一樣，盡人事聽天命，不強(qiáng)求。”丹虞道。

    李恣看著面前的丹虞，不知可是同命相憐的緣故，竟當(dāng)真被他開解出幾分豁達(dá)來。他正色一禮，道：“那你今日便當(dāng)?shù)梦乙谎灾畮?。?/br>
    丹虞忙避開李恣的禮，頗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道：“一言之師可使不得，其實(shí)上回的事一直想同你道歉的……我思來想去，那天應(yīng)該幫你洗褲子才對?！?/br>
    李恣的臉蹭的紅了一片，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丹虞渾然不知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見李恣不說話，還當(dāng)他對那日的事耿耿于懷，有些忐忑道：“那……那個，若你還介意，我現(xiàn)在也是可以幫你洗的。別的褲子也成，沒有褲子上衣也成……要不，里衣褻褲我也可以啊……哎哎，大哥，你別走??！”

    李恣兩步竄逃出去，消失在回廊轉(zhuǎn)彎處……

    ※

    藥爐里燃著安神香，裊裊藥煙飄做一縷，雨聲顯得屋子里更是靜謐。

    秦崢喂完最后一口藥，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竟是有些不舍得起身。他輕輕撬開楚瑜齒關(guān)，一寸寸細(xì)細(xì)吻過唇齒，反復(fù)流連在他唇瓣上是不肯離去。直到楚瑜有些氣悶地皺起眉頭，秦崢這才回過神來，松開了他。

    盡管楚瑜還是昏迷不醒，可秦崢能感覺到他不高興了。他那原本已經(jīng)舒展開的眉頭又重新蹙起，甚至無意識地朝被窩里縮了縮，讓那錦被蓋著自己嘴巴，悶住半張臉進(jìn)去。

    秦崢失笑，伸手擁住楚瑜，輕輕拍了拍，道：“好了，我的錯，我不鬧你了?！?/br>
    或許楚瑜打心里不大相信秦崢的鬼話，依然維持著這一點(diǎn)點(diǎn)不高興。

    秦崢親了親他眉心，湊去耳畔同楚瑜商量道：“若不想我總這般欺負(fù)你，那你就醒來。”

    楚瑜睫毛都不曾扇動，只是安靜昏睡著，渾然不覺。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秦崢臉上的笑意僵住，半晌緩緩散去……

    風(fēng)吹窗牅，屋子里的熱度忽然叫人連眼睛都有些許悶痛。

    秦崢將楚瑜的手心輕輕貼在自己臉側(cè)，良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嗚咽得如同窗外不成聲調(diào)的檐下落雨，帶著發(fā)冷似的顫抖。 “醒來吧，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