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琊毫不掩飾地看他，用目光一一描摹他利落的短寸發(fā)、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和上唇的唇珠。

    他看了過來，她不自覺揚(yáng)起嘴角，“你還沒說你喜歡的?！?/br>
    他撣了撣煙灰，“嗯……Britpop（英倫搖滾）？”

    音樂不知何時(shí)停止，葉釗抬起唱針，取出黑膠碟放進(jìn)封殼里。小小空間變得冷清，兩個(gè)人靜靜抽著煙。

    “你很好看?！崩铉鹜蝗婚_口，語氣卻很平靜，讓人不清楚是褒是貶。

    他沉默一秒，說：“謝謝?！?/br>
    她笑起來，嘴邊的笑紋深陷，印下一個(gè)甜蜜的括弧。

    空氣好像沉了一兩秒，她指了指桌上的布丁盒，“好吃嗎？”

    “還不錯(cuò)?！?/br>
    “我來一個(gè)?！?/br>
    他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她身后，“那邊。”

    李琊轉(zhuǎn)身走去軟冷藏貨架前，拿起一盒藍(lán)色封條包裝的布丁，轉(zhuǎn)頭問：“是這個(gè)酸奶味兒的？”

    “嗯?！比~釗手里夾著煙，放在嘴唇前，只露上半張臉，因避開煙霧而微隆起臥蠶的眼睛顯得尤為深邃。

    “你是不是業(yè)績特別好啊，”她拿著布丁走過來，“二十萬?！?/br>
    他不解其意，“還行。”

    她撕著布丁的包裝紙，沒再看他，“肯定特別好，長這樣，多少人急著找你賣保險(xiǎn)。”

    他哂笑，她也笑著看過去，“我小姑就是其中之一嘛?！?/br>
    “你想多了。”

    *

    李琊將腰抵在柜臺(tái)上，斜斜靠著，慢慢吃著布丁。

    葉釗的布丁盒空了，煙頭也丟在了煙缸里，和另外兩節(jié)煙頭對(duì)放著。他手里的書厚厚一本，書殼包了灰白色的包書紙，將他的臉完全遮住。

    她沒話找話，“你在看什么？”

    “《白癡》。”

    布丁剛送入口，她咬住勺子，“你才白癡！”

    他把書移開，似笑非笑地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br>
    “噢……”倒顯得她很無知似的，也對(duì)，她本來就“不學(xué)無術(shù)”，這樣想著，她輕輕一笑，“講什么的？”

    葉釗不想說太多話，擇了個(gè)廣泛的概念，說：“十九世紀(jì)俄國社會(huì)的沖突?！?/br>
    “好無聊，你怎么喜歡看這種書?！?/br>
    沉默片刻，他說：“一個(gè)人坐這兒沒事做?！?/br>
    李琊把布丁放到桌上，伸手把他的書扣在一邊，“哪兒一個(gè)人啊，我不是人嗎？我陪你聊天，別看了。”

    葉釗十指交疊握在一起，“不回去嗎？”

    “趕我走啊。”她吃了一勺布丁，舔了舔勺子，半咬在嘴里，“我是你的客戶誒?！?/br>
    “太晚你家人會(huì)擔(dān)心?！?/br>
    “葉叔叔?！彼佳劾锸M了笑意，“別跟老頭似的，葉叔叔?！?/br>
    他表情淡漠，重新拾起書，任她“葉叔叔”“二十萬”來回著叫也不答話。

    她趴在桌子上看他，“放點(diǎn)兒歌行不行啊？”

    他從書后面露出眼睛，“只有那一張碟?！?/br>
    “沒有背景音樂看書，不會(huì)睡著嗎？”

    葉釗回身拉開柜子，拿出來的卻不是唱片，而是一袋手持的線香煙

    花，“手伸出來?！?/br>
    李琊支起身子去瞧，“干什么？”

    他把袋子拍到她手上，“拿去玩吧，別在店里放。”語氣跟哄小孩似的，隱約還有些無奈。

    “你們這兒還有這個(gè)東西，不早說?！彼郎\淺橫他一眼，沒注意到這個(gè)模樣滿是嬌嗔。他捕捉到了，下意識(shí)地?cái)苛搜酆煛?/br>
    她取了兩支煙花，揣上打火機(jī)，欣然跑出門去。

    他在座位上輕笑，“就是個(gè)meimei崽?！?/br>
    沒一會(huì)兒，門外傳來女孩的呼喊，“二十萬，它怎么點(diǎn)不燃啊，快來看看！”

    葉釗呼出一口氣，起身拿起袋子走了出去。

    “燃了，燃了！葉釗，點(diǎn)亮了！”李琊手持線香，笑著回頭。

    花火噼里啪啦亮起，像一簇跳躍的星星，火光映著她的臉龐，綴在她眼里，如一條永恒存在的明亮的星河。

    也不知是煙火還是那笑容迷蒙了葉釗的眼睛，他有一瞬間的愣神。

    “給你?！彼蝗莘终f地將分了一支遞到他手中。

    他捏著末端的鐵絲，一會(huì)兒看手上，一會(huì)兒看她，最后垂眸笑起來，“這么開心？”

    “對(duì)啊?！彼€是笑著，“我好久沒放過煙花了。”

    他拎著袋子晃了晃，“現(xiàn)在可以放個(gè)夠，店里還有。”

    瑟瑟冷風(fēng)吹拂，撩起她的發(fā)稍，璀璨星火隨著她的旋轉(zhuǎn)和擺動(dòng)，在半空中拖曳出一道道光跡。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一般的天幕，好似都被這零星的花火染得明亮。

    葉釗雙手揣在兜里，站在她身旁靜靜地看著，笑意攀上眼角，藏也藏不住。所有的疲憊一掃而光，此時(shí)此刻，他感到一種單純而寧靜的快樂。

    忽然，周圍的樓宇里發(fā)出sao動(dòng)之聲，對(duì)街的居民樓里有人咆哮著，“新春快樂！”

    李琊轉(zhuǎn)了個(gè)圈，跑到他面前，舉起煙火在他面前一揮，“新年快樂?！?/br>
    他偏頭躲開，望著她的眼睛，“嗯，同樂?！?/br>
    “你要說新年快樂。”

    他淺笑，“新年快樂。”

    她在他的眼里看見自己的倒映，頭發(fā)遮掩下，紅暈染了耳朵。

    *

    袋子里空空如也，最后一點(diǎn)星火在地上漸漸熄滅。葉釗問：“還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