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她夾著煙上樓，丟下一句，“錢多得沒地兒花?！?/br>
    埋頭寫完作業(yè)，李琊收拾出換洗衣服正要去浴室，李鈴蘭裹著一身酒氣闖進(jìn)閣樓，“山茶，我的好幺兒。”

    她連忙丟下衣物去扶她，“小姑，上了年紀(jì)注意點吧，總喝這么多?！?/br>
    “誰說我上年紀(jì)了?！崩钼徧m呵呵地笑，“我給你說，今天你小姑我去看了房子！”

    李琊扶她坐在床沿，“喝點水再說?！?/br>
    李鈴蘭擺手，“我沒醉?！钡乖诖采?，“你干爹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還給你弄了個專業(yè)琴房，隔音，隨便你怎么鬧騰，外面都沒聲兒。”

    李琊拿起馬克杯，飲一口涼水，“這么高興?！?/br>
    “那是，今天還有大師和我們一路，那兒風(fēng)水可好了！”

    “怪不得你最近沒空搭理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她聲音干澀，伸手要水喝，“哪兒來的阿貓阿狗?！?/br>
    李琊把水杯給她，盯著杯緣上磕碰出的凹糟，“什么賣保險的呀，你不是想釣他么？”

    她大口喝了水，捧著杯子說：“小葉啊，他的事我心里有數(shù)?！?/br>
    李琊驀地提高音量，“你背后查他！”

    李鈴蘭對此話沒有反應(yīng)，笑了笑說，“看他穿的衣服戴的表就知道他沒什么錢，一查就被我逮著了吧。他爸好賭，他媽早跑了。他一個人又是找銀行貸款又是賣房子，好不容易還清，他爸又賭，借了和興的高利貸，現(xiàn)在還差幾十萬。”

    李琊深知她半醉不醉時總是絮叨不停，無言地聽她說。

    “普通人家欠一屁股債一輩子也還不清，他有骨氣，好好的北大也不讀了，幾本書的版權(quán)，是叫版權(quán)嗎？總之全賤賣?；貋碜龆兆?，碼頭工，送牛奶，什么都干過了，賣幾年保險賺的錢都拿來還債。住破房子，一個月六百租金……還有他爸那腿，當(dāng)初被趙三的人打斷一條腿，時不時還要花錢去醫(yī)院看病。你說人都這樣了，我把錢送到他面前，他會不要？再有骨氣，再裝得清高，都得——”

    “小姑！”李琊再聽不下去，拉著她站起來，“你這些事我不想聽。”

    “好，好，不煩你?！崩钼徧m想把馬克杯放到桌上，卻沒放穩(wěn)，杯子摔倒地上滾一圈，涼水傾倒出來，杯耳碎了一截。

    她急道：“蘭姐！”

    “唉喲，”李鈴蘭踉蹌著去撿杯子，“又是限量版的杯子？”

    “不是，打氣槍贏的。”她踢開碎片，“我來收拾?！?/br>
    李鈴蘭笑著走出門，忽又用手撐著門框，“今天和唐季飛玩得開心嗎？”

    所有情緒找到瞄準(zhǔn)點，她說：“不要再安排了，我沒這心思?！?/br>
    李琊鎖上房門，蹲下來拾碎片。好運不過如此，一天之內(nèi)竟撿兩回碎片。指腹劃出血痕，她亦無知無覺，胸口猶如負(fù)起千斤頂，喘不過氣。

    她無意中知曉分毫境況都兢兢戰(zhàn)戰(zhàn)，小姑卻輕易地將人查了個透徹。背依勢力的人習(xí)慣了橫行霸道，眼里沒有規(guī)則，任何事物都是為其所用的破綻或把柄。原來男人女人都一樣，待在高處，便覺得余下的人如螻蟻是玩物。

    斷裂的杯耳抵進(jìn)掌心，血rou模糊。女孩的話言猶在耳，“我沒有腦子，活該接受命運是嗎？憑什么你出生那么好，會所的人都聽你的，憑什么我就是燒烤攤的女兒，新鞋都買不起，憑什么呀……”

    打開索尼磁帶機(jī)，音量調(diào)到最大值，石玫瑰樂隊奏響《Begging you》，聲浪蓋過樓下動靜。

    沒關(guān)系，從石頭縫里長出的山茶花早已變作異種，歷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不會枯萎，不會凋謝，甚至掉進(jìn)下水道，也不會被淤泥淹沒。

    *

    課堂、考場、便利店、果殼、茶樓、會所，李琊上山下山，日子過得充實，但總覺寂寥，罪魁禍?zhǔn)鬃匀皇巧颀埐灰娛孜驳娜~釗。

    有一回，她鼓攛秦山一起吃去宵夜，說兩個人太冷清，讓他叫朋友出來。他喊來一幫中青年，攜家?guī)Ь欤酝晗刽[騰著去唱歌。葉釗始終沒出現(xiàn)，她忍不住撥打了爛熟于心的號碼，聽見電話那邊歡歌笑語，悅耳的嗓音說：“什么事？晚點兒回你電話，現(xiàn)在不方便?！?/br>
    日日夜夜等待，這個電話沒有下文，轉(zhuǎn)眼就到四月。

    “你的手好了？”唐季飛掰開李琊的手掌，“沒事兒摔什么煙缸，這么漂亮的手，留疤就不好了。藥還得擦?！?/br>
    她收回手，脧他一眼，“你沒事做？天天來接我?！?/br>
    “每個星期不就這么一回，這機(jī)會也不肯給我啊?！?/br>
    她笑笑，“大哥，你知不知道學(xué)校的人怎么說我的？”

    他嬉皮笑臉地說：“說你楚楚動人，百聞不如一見?！?/br>
    “說我四年大學(xué)讀完到底要換幾個金主?！?/br>
    他去瞧她的神色，意識到不是玩笑后，沉下臉來，“誰說的？”

    她透過后視鏡瞥了眼駕駛座上的綠毛，“怎么，你要砍他小拇指還是把人丟進(jìn)嘉陵江？”

    “我沒開玩笑，誰敢欺負(fù)你，我收拾他?！?/br>
    “那你最好搞輛大炮把半個學(xué)校轟掉?！币娝砬槿耘f嚴(yán)肅，她說，“我開玩笑的。你別聽蘭姐的，她就想把我和你湊一塊，好親上加親。”

    唐季飛還在回味這句“親上加親”的意思，聽她又說：“不說我有重要的情報跟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