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尚陽中午午休結束了才回來。 回來時,黎青的披薩包裝盒已經(jīng)空得干干凈凈了。 尚陽還沒來得及于吃驚這渾身沒二兩rou的美少年的食量,就看見桌上擺著一沓錢,一百五十塊,疊得整整齊齊,有零有整。 尚陽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這是干什么?” 黎青抿了抿唇:“我不喜歡欠人東西?!?/br> 某種自己都尚且懵懂的心思被疏離拒絕,尚陽幾乎是勃然地煩躁起來:“你會不會做人???不就是一塊破披薩嗎?請你就是請你了。你當我有多磕磣,就稀罕你還這一百五十塊錢?!?/br> 黎青手指摁在那一百五十塊上,輕垂著頭,脖頸是一道倔強的弧度,再次重復:“我不喜歡欠人東西?!?/br> “cao!” 尚陽拿出了第一節(jié)課的書,戴上耳機,心道:“以后他再管這傻逼的事,他就是神經(jīng)病?!?/br> 一下午,黎青和尚陽都沒再說話,最后一排氣氛再次如臨冰點。 一百五十塊錢就放兩人課桌中央,無人動它。 披薩一個附帶收獲是尚陽迅速和幾個班上同學里混了個臉熟,沒白瞎他花了為了讓人市里店的外賣員跑一趟城郊的十倍配送費。 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日會放一天假。第八節(jié)課的鈴聲一響,全班無論男男女女都躁動得跟脫了韁的野狗似的,一個勁往外沖。 幾個同學都抽空笑著和他打招呼。 “尚陽,放學打球啊?” “去不去網(wǎng)吧玩?” “尚陽,省一高作業(yè)長啥樣,接我們看看唄?!?/br> 尚陽一一嘻嘻哈哈應了。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野狗叫聲里,尚陽不著痕跡瞥了一眼黎青。 熱鬧歡騰的放假氣氛里,他低頭安靜收拾著書本,有著某種隔絕人跡的氣場,周身半米內(nèi)都無人靠近,亦無人與他搭話。 仿佛一個被熱鬧隔絕在外孤獨異數(shù)。 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黎青,尚陽心里莫名有點不舒服,想說點什么。再一瞥見那仍端正在桌上的一百五十塊錢,又忍住了。 再等等吧。 周一要舉行新學期第一次升旗儀式。據(jù)小道消息,那從省一高調過來,腦殼不大好的新校長將會在此次升旗儀式上進行訓話。 天氣不大好,入了秋的天空里飄著細雨,吹得人胳膊冷颼颼的。 打了鈴之后,拿著單詞本指望不浪費時間的,匆匆往身上套著校服的,相互對撞著眼神羞澀低下頭的,悄悄比著身高的,還游魂似的饞瞌睡的,凍得嗷嗷直叫的……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往樓下走。 小道消息在一張又一張嘴里和耳朵里無縫對接,迅疾而高效。 “聽說咱們學校換校長了?” “是啊,聽說原來還是省一高的副校長來著?!?/br> “省一高?從省一高到上溪?這新校長該不是腦殼有問題吧?” “說什么呢?就不準人家為了教育事業(yè)奮斗???” “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不過那老禿鷲走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就沒見過那么坑的校長……” “天下烏鴉一般黑,誰知道這新校長和老禿鷲一樣的呢?” 尚陽一只耳朵戴著耳機,另一只耳朵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然后低頭抓到了個平時話最多的小個猴:“同學,你知道張禿鷲是誰嗎?” 在班上混了一星期,有意無意,尚陽都把前后左右的人給認了個囫圇模樣。 小個猴大概是父母懶得取名了,姓程名城誠,最多一米五五,整齊的西瓜頭,又矮又瘦,就跟像還沒發(fā)育的小學生,跟班上同學們都差著輩(后來尚陽才知道,這家伙入學足足早了三年,今年才十五,可不差著輩嗎)。 因為每次一進教室門就能見這家伙滿教室亂竄,小嘴叭叭地說著東家長西家短,一天得喝三瓶水,尚陽著實記住了這奇人。 小個猴果然不負其每天三瓶水鍛煉出的八卦本能:“我知道我知道,張禿鷲是張宏圖校長。” 接下來,這位程城誠小同志充分證明了他的八卦能力,將張宏圖的情況徹徹底底介紹了一遍。 張宏圖,上溪高中前任校長,今年四十七,得了一個老禿鷲的名,一是因為他名字里有個圖字,二來是頭上無毛,三來是因為這位太過貪婪。 食堂貪收購材料的預算,補課費貪電費,教師們貪每年的培訓費和獎金,據(jù)說連學生們的試卷錢都要貪,導致學生們寫完試卷后,胳膊上全是劣質油墨。 程城誠癟著嘴道:“我媽天天在家罵他呢。說那老禿鷲,那是蒼蠅過了都要從腿里炸出二倆油來。jian到頂了?!?/br> 尚陽心道:敢情這八卦細胞還是遺傳。 看來張禿鷲這人實在瓜到頂了,名聲頗差,程城誠的話迅速在擁擠人群中點燃了大家的同仇敵愾。 “還有啊,現(xiàn)在食堂是老禿鷲的親戚辦得。一道菜要六塊錢還沒rou,又貴又難吃。有好幾次,我還從里頭吃出了壞rou……” “我還聽人說過,張宏圖校長以前sao擾過女同學。后來那女同學家長找到學校,拿著菜刀追著他砍了一圈,他以后才不敢了?!?/br> “對對對,我jiejie就是上一屆重點班的。她和我說過這件事……” …… 一場簡單的詢問硬生生變成了學生們對前任校長的批·斗大會。 尚陽臉越來越黑。 這張禿鷲到底有多五毒俱全? 到升旗儀式開始,大家列隊散開,這一場批·斗大會才結束。 程城誠嘟嚕道:“也不知道新校長是個什么樣的人?!?/br> 尚陽冷笑:“那就是個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到這里來給人擦屁·股的24k純傻*逼。” 升旗儀式一開始,尚陽就看見了臭名昭著的‘張禿鷲’其人。他人不如其外號削瘦,腦袋生得跟窩瓜似的,肚子圓的跟西瓜似的,整個人往主席臺上一立,就是個大號冬瓜,頭頂還很光溜。 一看就是個肚里流水的壞瓜。 相形之下,穿著舊藍綠格子襯衫,沒打理頭發(fā),見人三分笑,習慣性點頭哈腰,一副憨憨厚厚好欺負的小市民樣的尚厚德都順眼了許多。 無論哪個學校,升旗儀式總只有那幾個固定步驟。在全校學生都要昏昏入睡后,很快到了新校長的國旗下講話。 尚厚德走上了臺,與張宏圖擦身而過,張宏圖微笑點頭,尚厚德哈腰憨笑,仿佛主客皆歡。 但當尚厚德剛拿到了話筒,就聽見大音響里長長嘶了一聲,一陣七七八八雜音后,喇叭啞了。 新校長頭一天講話,音響就壞了? 升旗儀式主持人都慌了,趕緊去檢查音響:“尚校長,我們馬上會處理這個故障?!?/br> 尚陽擰起了眉。 剛才他好像看見張宏圖嘴角極快勾了一下。 下馬威? 尚厚德經(jīng)驗豐富,除卻一開始的驚訝,極快恢復了鎮(zhèn)定,從主持人手里接過一個大擴音器。 “看來學校的設備也是非常歡迎我,高興得過了頭了。” 學生們一片哄笑。 氣氛緩和下來。 尚厚德正式開始了演講:“《師說》有云,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者也。 教師從誕生起,就被人當做是一個高尚的職業(yè)。人們在醫(yī)生給你看完病后,不會念念不忘醫(yī)生名字,在廚師給你們做完飯后,不會追著想要感謝這個廚師。人們卻會為成長時遇上的一個老師念叨半生。 今天是我走上教育事業(yè)的第二十七年。二十七年里,一屆一屆的學生從我手里畢業(yè)長大工作。直到現(xiàn)在,我走在大街上,仍舊會被曾經(jīng)的學生叫出名字。 教育改變生命,我很欣慰在二十七年里,我對我的事業(yè)能說一句:無愧于心。 現(xiàn)行的教育制度與教育觀念許多方面都是不公平的。由于地域環(huán)境限制,你們的求學之路比省一高或者其他學校的同學們艱難太多。 上溪高中,在外人眼里是一所并不大出名的郊區(qū)非重點學校??勺鳛樵谏舷谓踢^許多年的教師,我卻知道上溪高中與你們都擁有著無限的潛能。 我希望作為老師,我傳遞給我的學生們的不僅僅是一堂堂知識課,而是能夠讓你們改變生命的鑰匙。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將奉獻我自己與上溪高中與你們共同成長。 ……” 教育公平。 教育改變生命。 無論是作秀還是真情,尚厚德這場演講以其真摯的感情,深遠的立意都足夠動人。 演講結束后,全校師生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尚陽瞥了眼張宏圖的窩瓜臉變成了南瓜,懶洋洋跟著耳機哼起了歌:“今兒個真高興啊……” 該! 熱烈掌聲籠罩的人群里,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嘀咕聲:“說得比唱的好聽,以為誰不知道你的底細。” 尚陽立刻扭頭尋找聲音來向。 但那人只說了一句就沒了聲息,cao場上人群又多聲音又雜,尚陽沒能看見說話的人。 他眼神暗了暗。 上午第一節(jié)課是物理,任課老師是尚厚德。 盡管當上校長還任教職有些少見,但放在敬崗愛業(yè)的新世紀勞模尚厚德身上,又不奇怪了。 尚厚德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厚德’二字:“厚德載物,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叫尚厚德,是接下來一年半里大家的物理老師,大家可以叫我尚老師……” 班上響起了歡迎掌聲。 尚陽面無表情加大了耳機音量。 尚厚德是省物理特級教師。哪怕在省一高,教學能力都出類拔萃。 多年來因老好人似的見人三分笑,早已氣質憨厚,面目模糊的他一上了講臺就如換了個人,講課條理清晰,神采飛揚,氣勢出眾,頗有指點方遒的味道。 生動有趣的一節(jié)課下來,大家皆是耳目一新。連班上最調皮的學生都難得消停,全程認真盯著尚厚德。 全班唯一沒聽講的……大概只有尚陽。 插著耳機刷試卷的尚陽正對著一張發(fā)揮失常,選擇題錯了一大半,滿面飄紅的試卷煩躁地涂涂改改。 他知道,旁邊黎青瞥了他四五眼了。 可他不想解釋。 幸好,黎青什么都沒有問。 下課以后,尚厚德布置完作業(yè),習慣性地準備抱著教案和課本就走:“大家明天再見。” 學習委員提醒道:“老師,您還沒有課代表?!?/br> 上一個物理課代表這學期不打算干了。 “課代表的話……”尚厚德站在門口,脧了全班一眼,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 尚陽只聽見下課二字就站了起來,準備去洗把臉。倉皇地與尚厚德對視了一眼后,他又大喇喇坐下,朝一個過路女生溜了一下口哨,翹著二郎腿無所謂地聽歌。 講臺上的聲音頓了頓,一分鐘或者是更長的時間后,才道:“那就讓黎青當課代表吧?!?/br> 聲音落地,黎青站起來道:“是?!?/br> 尚陽毫不拖泥帶水地起身出了門,眼神卻不自覺掠過門口,尚厚德方才好像捂了一下胃。 不過……他又戴起了耳機。 關他屁事。 料到尚厚德中午肯定會回家,尚陽不想和他打照面,決定中午就在學校食堂歷劫體驗人生。 “阿姨,花菜炒rou和菜薹?!?/br> “那個剁椒魚頭,對一個魚頭?!?/br> “阿姨,您手別抖啊,本來就沒倆塊rou了。” 正值午飯點,小小食堂里熱熱鬧鬧全塞滿了人,閑話的、說笑的、打趣的、埋怨老師拖堂的,趁著學習間隙談戀愛的小情侶,物種生態(tài)非常健康。 尚陽手機沒電了,只好拿了個舊mp3,翻著里面的歌。 “就那么冠冕堂皇的話就把你們給收買了?” 忽然,隔壁隊伍里的高聲議論強橫擠進了他的耳朵。尚陽動作一頓,眉頭不自覺一皺。 “你們可真是好騙啊。他啊,才不是被主動從省一高出來的,我早就聽說了,他老婆死得早,這么多年都沒重新娶老婆,就是靠一直和省一高里的女學生攪在一起呢?!?/br> “省一高的女生,你們也別當成績好就有多么乖,一個個浪著呢……他這次就是在省一高搞女學生被人揪住了,要不然才不會……” 轟—— 等尚陽反應過來時,他已經(jīng)一拳砸在了那男生的鼻子上。 那男生被他猝不及防打歪了鼻子,痛出了豬叫聲。 “神經(jīng)?。∧阏l??!” 尚陽一抹嘴角,剛動作太快,被耳機線甩出去mp3刮到了他的嘴巴,痛得很。 他索性扔掉了mp3,騎在那人腰上,一拳砸向那男生眼睛。 “老子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