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餐桌上一如既往擺上了豐盛的早餐。

    尚陽瞥都沒瞥一眼，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

    ·

    清晨菜市場里，尚陽左手拎著兩袋豆?jié){兩袋小籠包，右手提著個保溫盒，朝黎青攤位而去。他穿著明黃皮夾克，圍著黑色圍巾，斜跨著深褐色單肩包，一只黑色耳朵塞著耳機(jī)，另一只耳機(jī)隨意落了下來。

    十七八歲帥氣少年，不打扮就足夠朝氣蓬勃，此時更是絕對的人群焦點(diǎn)。

    ——整條街最靚的崽。

    剛給一個老太太裝好菜的黎青一抬頭：“尚陽，你怎么來了？”

    “來陪你啊。喏，早餐?！鄙嘘枌⑿』\包遞給黎青，“阿姨的我也買好了，放保溫盒里回去正好吃。這樣你待會兒能省點(diǎn)時間。”

    黎青神情有些復(fù)雜：“……尚陽?！?/br>
    尚陽緊接著將一杯加了三勺糖的豆?jié){，笑得痞里痞氣的，“我的青meimei還在紅塵歷練呢。我這做哥哥的怎么著都得過來看看吧?！?/br>
    這是尚陽的意外發(fā)現(xiàn)——黎青嗜甜。

    這家伙年少養(yǎng)家，沒少做體力活，所以養(yǎng)出了一身怪力。但也因此消耗量太大，自身又太瘦，時常會犯低血糖的毛病。

    有一次他鬧黎青，搶他豆?jié){喝，差點(diǎn)沒被甜齁了，發(fā)現(xiàn)這家伙兜里總有一塊薄荷糖，才知道這事。

    偷覷著熱鬧菜市場里，黎青表面生冷的眉眼，白皙的面龐，好看鋒利的鼻峰，單薄紅*唇下，被他一句‘青meimei’又臊得發(fā)紅的耳朵尖兒。

    尚陽嘖了一聲。

    這家伙肯定是愛吃糖才會這么甜的！

    “……尚陽！”這回是無可奈何的語氣了，黎青催促道：“我這邊忙得過來，你趕緊回去上課。今天是語文早自習(xí)，你是老張頭的重點(diǎn)監(jiān)控對象，被他揪到又要拎到辦公室拿試卷敲腦袋了?！?/br>
    尚陽登時惡寒：“那更不能去了。我寧愿被老張頭敲腦袋，也不愿意背那些嘰里呱啦的古詩文，聒噪死了?！?/br>
    黎青本來想訓(xùn)他一下這滿不在乎的語氣，一想到自己那空白的古詩文默寫答卷，又天然沒了底氣。

    “總之，你曠課不好?！?/br>
    尚陽叼著一口小籠包，還不耽誤幫黎青收錢：“沒事，我打聽好了，老張頭最近早自習(xí)都請假了，讓班長給盯著呢。再說了小爺兒人見人愛，回頭和班長打場球，班長不會記我的名的?！?/br>
    黎青嘴皮子沒尚陽利索講不過，皺著眉仍覺得不滿：“你不能為了我……”

    “喲？”尚陽將胳膊肘架在黎青肩膀上，流里流氣地壓低聲，“班花，你倒是說說我為你做什么了？”

    黎青惱羞地用小籠包塞住了尚陽的嘴：“快吃你的吧！”

    尚陽笑得見牙不見眼。

    盡管知道黎青只是天生面皮兒薄，并不代表什么心思，但耐不住任何一個暗戀的人都擅長暗搓搓地找糖吃。

    連被塞了一口小籠包他都覺得是豆沙味的。

    真甜。

    雖然尚陽狡辯說逃課一丁點(diǎn)風(fēng)險都不會有，但黎青仍用行動表達(dá)了他絕不縱容此等惡意逃課行為的決心。

    當(dāng)天他收攤早了半小時。

    在家洗完澡換了衣服，給黎母熬好了藥，兩人趕到學(xué)校時，早自習(xí)才剛開始。

    尚陽生無可戀。

    他陪黎青的心是真的，他不想背嘰里呱啦的古詩文的心也是真的！

    黎青瞧著他蔫蔫唧唧的樣兒，親自替他將語文書開，好笑地安慰：“忍忍，馬上要月考了?？纪炅司蜁簳r不用背了?！?/br>
    “月考復(fù)月考，月考何其多。”尚陽如被太陽曬軟了的氣球人，哀怨地流在了桌上。

    黎青順手揉了揉尚陽一頭金黃色軟發(fā)，寵溺道：“乖，聽話！”

    恰好扭頭的尚陽：……

    被抓包的黎青：……

    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咳咳咳——”

    黎青不著痕跡收回手，一本正經(jīng)盯著語文書，表情肅穆。

    前頭程城誠大聲朗讀強(qiáng)勢穿透了過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br>
    尚陽無聲大笑。

    語文，真特么玄妙！

    此后一個星期，除了每日早餐，尚厚德一直在求尚陽原諒。

    但尚陽一直沒有任何動容。

    父子倆仿佛磁鐵的兩極，永遠(yuǎn)沒能在同一頻道。

    在這期間，上溪高中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

    ——食堂出事了。

    周四中午，學(xué)生們早早沖出教室，在食堂門口敲著飯碗等了老久，隊(duì)伍都排到了cao場了。

    食堂卻遲遲沒開門。

    足足半小時后，尚厚德親自趕到食堂，不知與里頭的人說了什么，食堂才又開了門。

    但那天菜色仍是食堂開業(yè)以來最差的。

    如果說張禿鷲轄制下的食堂，一向提供地都是豬食的話。

    那天是豬狗不如。

    這事兒頓時就在學(xué)校里引起了滿城風(fēng)雨。

    不知道哪兒就出了小道消息，說食堂的人罷工是因?yàn)樯泻竦驴丝凼程玫氖巢腻X和員工工資。

    這些員工用這種方法和尚厚德抗?fàn)帯?/br>
    擁篤者居然不少。

    學(xué)生和老師里都無聲涌動起一股對尚厚德不滿的情緒。

    約莫一個星期后，流言尚未消退趕緊。幾個高三地同學(xué)又自稱在學(xué)校食堂吃得食物中毒了。他們直接鬧到食堂，要食堂必須給出個解釋，并給出巨額賠償，否則絕不善罷甘休。

    食堂方面的回應(yīng)異常微妙——他們聲稱，最近這一批食材是尚厚德以補(bǔ)充學(xué)生營養(yǎng)的名義，自行采購的，來源不明。

    登時尚厚德又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

    程城誠和尚陽轉(zhuǎn)述這些時氣得要命：“那些食堂的人都是老禿鷲安排進(jìn)去的，不是他的老婆的三舅子就是他小姑子的二姐夫，各個都帶著裙帶關(guān)系，以前就專門中飽私囊，這回肯定是故意的?！?/br>
    陳正非也氣憤道：“高三帶頭‘食物中毒’的，就是張禿鷲的親侄子，張人杰。他們這一個星期跟咱們搶籃球場都活蹦亂跳的，狗屁的食物中毒！”

    張雨霏蹙著眉：“這些人實(shí)在太過分了?！?/br>
    雷甜甜差點(diǎn)沒擼袖子，直接沖上高三樓和那幾人掐架：“老娘這暴脾氣?。　?/br>
    相形之下，黎青反應(yīng)要平靜許多。他安慰著尚陽：“昨天宇飛已經(jīng)出手了。放心吧?！?/br>
    尚陽嘴角抽抽：“你是昨天那校門口被人扣了麻袋揍得鼻青臉腫，嚇得不敢上學(xué)的孫子，是張人杰?！?/br>
    黎青點(diǎn)頭。

    宇飛身上有股江湖義氣，格外快意瀟灑，尚陽并不懷疑這事是他干的。但——

    “他為什么要幫尚厚德？”

    黎青凝視了他一眼：“過兩天你就知道了?！?/br>
    沒等過兩天尚陽知道宇飛的理由，暗潮洶涌的食堂輿論大戰(zhàn)，也沒來得及分出個一二三四，這事忽然解決了。

    ——尚厚德宣布了食堂停業(yè)一周，進(jìn)行徹底改造整頓。

    一周內(nèi)無論學(xué)校內(nèi)部掀起多大風(fēng)浪，尚厚德都沒有出來解釋過一句。

    一周后，食堂改造完成。

    學(xué)生們進(jìn)去轉(zhuǎn)了一圈后，恨不得對尚厚德山呼萬歲。

    上溪高中有一半的學(xué)生是住宿生，平時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食堂菜色收費(fèi)與衛(wèi)生與他們健康與營養(yǎng)息息相關(guān)。  張禿鷲在任時，見食堂是個肥缺，一早把自兒個大舅子二舅子弟弟meimei全安進(jìn)去了。食堂收費(fèi)高到離譜不說，菜里還總看不見rou，吃不到油……蟑螂鋼絲球蟲子更是?？汀?/br>
    這次食堂出事便是他們蓄意的。

    尚厚德早就準(zhǔn)備對付食堂了。原本打算徐徐圖之，給那些人一個反省機(jī)會。但既然有人不想讓他安生，他就順?biāo)浦鄣乜斓稊貋y麻了。

    于是他愉悅地將食堂負(fù)責(zé)人上上下下全攆了，只留了一些老實(shí)肯干的人，并另找了一個相熟的團(tuán)隊(duì)，重新制定了食堂菜色定價標(biāo)準(zhǔn)。

    反正最后哭得不是他。

    新食堂里除了新鮮豐富了一倍的菜色，低了一半的定價，更合理的葷素搭配外，還多了許多個各地新鮮菜色窗口，學(xué)生們可最大程度嘗鮮。

    另外，食堂還貼出告示。

    每個學(xué)生每天早餐可免費(fèi)領(lǐng)一小杯牛奶。

    為了省錢，牛是尚厚德讓教職工養(yǎng)的……

    “后勤部人太多啦。咱們學(xué)校不大，用不著那么多人。不過也都是學(xué)校的老人了，不好全趕了，正好咱們學(xué)校后頭有好大一片和人家農(nóng)田連著的荒地，我就讓人種上了牧草來放牛，正好給他們找點(diǎn)事情做，給同學(xué)們做貢獻(xiàn)嘛……”

    摸著程城誠腦袋，他笑得一臉‘真誠’，“大家都是長身體的年紀(jì)，多喝點(diǎn)兒奶長得更高嘛……”

    同學(xué)們紛紛嘴角抽搐。

    后勤部，那都是老禿鷲的七姑八舅三大爺?shù)挠H戚，塞到里頭白領(lǐng)工資的……現(xiàn)在讓他們?nèi)ヰB(yǎng)?！?/br>
    呵呵呵呵……

    反正事情就這么定了。

    于是，因?yàn)樾【俗颖粨Q，著急上火得了個‘炮嘴張’諢名的張宏圖，在辦公室又一次摔了杯子。

    “姓尚的老東西，我跟你沒完?。?！”

    “除了食堂，我最近還在聯(lián)系一些事情，也不怕提前和你們說一說?！闭n堂上，尚厚德溫柔凝視著講臺下，這群仰頭望著他的朝氣少男少女們。

    他們處在人生剛起步的階段，盡管身處上溪，仍擁有無數(shù)可能性。

    而他愿意給他們這可能性。

    “我最近和幾個校友聯(lián)系過了，請他們回來看看。他們愿意給咱們捐一批圖書，咱們圖書室馬上要開了?！?/br>
    “今年的話，看暑假還是寒假，咱們學(xué)校組織著去省里的高中交換一兩個星期，大家也感受一下?！?/br>
    “還有，我最近又聯(lián)系了幾個老教師……”

    ……

    在學(xué)生們因驚訝閃動的眸光里，尚厚德慈祥笑道：“所以，這一次月考，咱們考好一點(diǎn)，好不好？”

    好不好？

    一班學(xué)生們用實(shí)際行動給出了最完美地答案。

    高二沒有省市統(tǒng)考的慣例。尚厚德動用了私人關(guān)系，說動了市里幾個同等級別的中學(xué)從九月月考開始就一起閱卷一起排名。

    相對于九月月考，這一次上溪高中重點(diǎn)班排名普遍提高了十名左右。

    高三提升更快。

    那一批老教師功力匪淺，重點(diǎn)班平均分排名提高足足有二十名。

    連省一高的腳后跟都追不上，跟師二中地好成績?nèi)耘f無法相提并論，但對于上溪總體師生來說，仍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大勝利。

    當(dāng)天晚上，班上同學(xué)們山呼海嘯聲要把房頂給掀翻了。

    同樣高興得還有收到厚厚一沓獎金的老師和學(xué)生們。

    望著比一個月工資還多的獎金，清貧了一輩子的老師們摘下眼鏡，用襯衫下擺抹著眼睛。

    教師生涯過半，能碰到這么一個騰飛的機(jī)會。

    他們拼了。

    黎青依舊是第一名，635分。

    尚陽是第二名，大概是臨時抱佛腳的古詩文背誦起了作用，總分提高了七八分。

    第三名卻從徐成才變成了雷甜甜。

    拿到排名表，雷甜甜自己都懵了：“我居然考得這么好？徐老二呢？”

    徐成才這回考砸了?？嫉锰貏e砸，第十三名。

    同樣考砸的還有張雨霏——第33名。

    自從國慶回家過來，張雨霏就一直魂不守舍。在語文課上，老張頭都忍不住點(diǎn)了她幾次。

    這種狀態(tài)，考砸是意料中的事。

    當(dāng)天晚上，在去天臺上找黎青前，尚陽鬼使神差地先去了趟體育場看臺處。

    深沉夜色上漫天星光如潑金，燦燦生彩，站在體育場門口，尚陽遙遙地便望見了一個抱著膝蓋，蜷縮著打電話的沉默背影。

    ——徐成才。

    “你要不要點(diǎn)臉，我們?nèi)依站o褲腰帶供你讀書，你就給我考這個分?jǐn)?shù)？第十三名？你還有臉嗎？”

    ……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對得起我們的付出嗎？”

    ……

    “你這成績是想讓我們在鄰居親戚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嗎？”

    ……

    “喂，成才，我是mama，你爸剛才也是太急了。你別看爸爸這么兇。他其實(shí)也只是為了你好。你是咱們家的希望啊。不怪你爸爸這么著急……”

    ……

    “從你出生到現(xiàn)在，爸爸mama哪一點(diǎn)不是為了你好，你說是不是？你能回報給爸爸mama的成績，你怎么能連這一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呢？”

    ……

    “成才，你說你這樣對得起爸爸mama嗎？”

    ……

    如上一次一樣，直到電話掛斷，徐成才都沒能得到一句解釋的機(jī)會。

    或許在這種情形下，他的任何解釋都帶著原罪。

    相對于上一次的壓抑與崩潰，這次的徐成才表情空洞，肩膀微微發(fā)著抖，似乎是連抗?fàn)幍牧舛紱]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始終仰望著頭頂星空的動作。

    遼闊蒼穹深黑似墨，漫天星子如瀑，壓抑少年脖頸微昂，仿佛手腳被縛，引頸長嘶的天鵝。

    自由，求而不得。

    “……”尚陽無聲嘆息一聲，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看臺。

    黎青果然還在五樓天臺。

    與上次一樣，天空遼遠(yuǎn)背景下，他坐在一個半人高的石臺上，長腿隨意舒展著。手里把玩著一根煙，卻不抽。夜風(fēng)吹起了他白襯衣的衣角，仿若要乘風(fēng)而起。

    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壺酒。

    尚陽在靜靜看了幾秒，抬腳坐到了他的身旁，學(xué)著他一樣將長腿舒展著，語氣輕松：“在看什么？”

    黎青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來，將煙揉了一把，扔在了：“在看天空?！?/br>
    尚陽仰頭看天。

    最近上溪著實(shí)久晴了一陣，天空高而遠(yuǎn)，不時有夜歸的候鳥瀟灑掠過，仿若要將一輪圓月劃成兩半。上溪低價便宜，有許多不入流的小工廠，工業(yè)廢氣隨意排放下，夜空呈現(xiàn)著一種詭異的磚紅色。

    這天空并不好看。

    “爸爸剛走的那段時間……”黎青自嘲地笑了笑，“mama還騙我爸爸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她讓我想爸爸的時候就抬頭看天空，爸爸就會在天空上看著我，看著我考上清華。”

    尚陽扭頭看他。

    “當(dāng)時我都十多歲了，mama真是太著急了，還以為我會信這些哄小孩的東西?！?/br>
    江面上汽笛聲隱隱傳來，農(nóng)田里蛙鳴陣陣，樓下有燒烤攤啤酒瓶碰撞聲，和男子大聲粗礦的猜拳聲，老板娘自夸自賣的促銷聲‘一塊錢一串，不好吃退錢’，空氣里卷來烤羊rou串的咸香味道。

    如那日無聲陪伴著自己一樣，尚陽無聲聽著黎青的傾訴。

    黎青道：“不過，后面我也確實(shí)喜歡上了一個人看天空。在每次考了第一名之后，告訴爸爸，我又考了第一名，我離您的夢想越來越近了，我一定會考上清華的，您看見了嗎？”

    尚陽認(rèn)真道：“他一定會看見的?！?/br>
    “應(yīng)該吧?！崩枨嘈α诵Γ骸八麖膩矶际且粋€很灑脫隨性的人，說不定這會兒正在天上嘲笑我這樣學(xué)習(xí)太功利了呢?！?/br>
    尚陽扯了扯嘴角。

    笑不出來。

    黎青將酒倒在地上，自己卻不喝，輕輕吟唱道：“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璧間塵?！?/br>
    “爸，十歲時，這首詩還是你教我的。今天送給您。”

    尚陽仿佛被人當(dāng)臉打了一拳般鼻酸。

    黎青又倒了一杯酒在地上：“今天是您的忌日，六年了，別怪我沒去看您。mama最近情況不好，醫(yī)生說只能保守治療了，還讓我們找中醫(yī)了，你也懂這些是什么意思……”

    酒水在涼風(fēng)中落出清亮的水線，淅淅瀝瀝地響。

    他倒了第三杯酒：“爸爸，你一定會理解的吧?！?/br>
    許久后，老板娘的‘好吃再來啊’‘后生還來一串嗎’的招呼聲里，尚陽聽見了自己的抽泣聲。

    黎青揉了揉他腦袋。

    尚陽沒拒絕。

    “雖然出于一場陰差陽錯的大火，我爸爸沒能考上清華。但他是很聰明的?！崩枨啾P腿坐在石臺上：“只憑著高中文憑，他就在我十歲時，靠自己還清了讀書時找親戚朋友們借的錢，還買了個小房子，就我和mama現(xiàn)在住的這個?！?/br>
    “終于還清了債，爸爸就想再拼一把。他自學(xué)了很多年建筑，終于有了機(jī)會，從助理建筑師做起，在一家地產(chǎn)公司打工……”

    “可能就是命吧。那天，他跟著老師去工地上巡視時，恰好頭頂有一塊墻體脫落了，他被砸中了，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躺了一個星期才過世?！?/br>
    “后來，我和mama才知道那工地老板為了克扣工程款，導(dǎo)致工程建筑材料質(zhì)量有問題……那‘嘉慧園’的工程后來也成了爛尾樓?！?/br>
    許久后，尚陽不記得那天他到底安慰過黎青什么，或者安慰過沒有。

    正如黎青所說，離別是習(xí)慣不了的。

    有些傷口注定只能自己舔舐。

    那天從天臺下來時，黎青一直很安靜，直到到了教室里。黎青扭頭對尚陽道。

    “對了，宇飛托我和你說，他想請你吃頓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