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月剛結束，草地上還沾著沒化干凈的雪，帶出了春天還未完全到來的絲絲涼意。

    可與這片涼意完全不同的是位于北省青市的和月大街與友誼路西北交叉口的一家名為“曼莎婚紗攝影”的門店里，熱鬧的和外面仿佛兩個世界。透明的落地玻璃墻里可以看到店里幾乎人滿為患，各個年齡段的客戶們分別都和穿著銀灰色西裝的工作人員聊著什么。

    門口擺了三四個簡易的歐式小桌邊上也坐滿了小情侶們，一邊搓著手一邊望著店門的方向，等待新的門市接他們進去。或許是等得久了，排在最前面的一個小伙子不耐煩地抱怨道：“這曼莎到底什么來頭，剛過完年就這么多人？”

    坐在他身旁的姑娘回道：“青市最大規(guī)模的拍的、技術最高的婚紗攝像館，當然人多啦，再等等吧，呀，你看馬上就有人要出來了！下一個就是咱們啦！”

    一片喧鬧之中，并沒有人注意到從店面最東面的走廊里，溜達出來一個穿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套裙的女士，從一臉的痛心疾首迅速切換出一個親切又市儈的笑容，快步堵住了即將要走出店面大門去的兩女一男，故作驚訝地大聲道：“莉姐！這是要帶著咱家小妹兒去哪兒?。　?/br>
    三個人中一個黑色短發(fā)的姑娘冷冷一笑，露出了右邊的小虎牙，漫不經心道：“喲，還知道出來呢？行啊你，許佳柔，譜擺的挺大的唄？”

    “這說的哪里話呢！”許佳柔熱絡地一手挎著被喚作莉姐的短發(fā)女子，一手拉著另一個姑娘，僅憑一己之力便把三個人給“劫”了回來，送到了談單桌前的沙發(fā)卡座上。原本跟在三個人身后的男門市手腳麻利地遞上ipad和談判夾，接著輕車熟路地給三個人換了新的茶水后，便笑容可掬地站在了許佳柔身后，隨時等候差遣。

    “莉姐早就通知我說你們倆要過來，但是臨時有個vip的客戶又加了一套孕婦寫真，非得拉著我不放，這才出來晚了，見諒啊小妹兒！”許佳柔親熱地對顧客說道，“不是我說啊，莉姐，這倆簡直金童玉女了！”

    莉姐但笑不語，只揶揄地看了身邊坐著的小情侶，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許佳柔便不再放彩虹屁了，“客片看過了嗎？”

    許佳柔轉頭看了看身后站著的男門市，對方微微搖了搖頭，許佳柔眨眨眼，示意他自己知道了。她拿出ipad，動作熟練地打開了一個名為“客片”的文件夾，隨手點了一張海景婚紗照，做好了支撐之后推到了那對情侶面前。

    “婚紗照幾乎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了，不拍的唯美一點多遺憾，你說對不對，小妹？”許佳柔拿出了一張空白的a4紙，先寫上了“路線”兩個字，繼而開始循循善誘，“咱們幾月辦喜事兒？”

    “六月十六?！毙』镒哟鸬?，眼睛一直盯著ipad上的客片，滑動屏幕的時候，偶爾點一下屏幕，見姑娘點點頭便抿抿嘴。

    “日子選的挺不錯的，吉利。所以婚紗照就得抓緊拍了，一般咱們出片是十五天，出產品的整個周期是30到45天不等，現在都快三月了，說話這結婚的日子就到了。正好現在花都開了，在外面拍海景不冷不熱的，多好！”

    小情侶沒搭腔，只是專心的看著ipad上的圖片，偶爾有些眼神上的交流。許佳柔也沒有因為他們倆不理自己而感覺尷尬，反而主動介紹起來，“姑娘雖然身材高挑，但是jiejie說實話吧，其實您更適合這種甜美風的，太女王范的話，可能會顯得比較老氣，風格和氣質不是很搭?！?/br>
    小伙子一聽馬上表示了認同，“是吧是吧，我就說你穿著蓬蓬裙比那個大禮服好看你還不信。聽聽專業(yè)人士的意見！”

    許佳柔附和道：“而且呀，您看她其實內景的話拍個薔薇花，然后外景配這個森系的絕對仙氣飄飄的！”

    “唔，是嘛，嗯……我也挺喜歡這個森林里這套的?！惫媚镆步K于發(fā)表了意見，對許佳柔的想法表示了認同。

    話題一統(tǒng)一，許佳柔便信口開河了起來，恨不得帶著一對小情侶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小情侶也是從剛開始閉口不言聊到眉開眼笑，跟著許佳柔去產品陳列長廊里轉了一圈之后，幾乎和許佳柔無話不談了。

    莉姐坐在一邊，微微向后靠在沙發(fā)背上，看著許佳柔踩著五公分的高跟鞋在店面里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地玩起手機來。等他們坐回談單桌前時，便已經基本達成了共識，許佳柔拿起計算器，開始羅列產品，一樣一樣地算起價錢來。

    “所以按著小妹你的要求的話，整個一套下來是8800元……”

    “啥玩意兒？8800了？剛剛這個男的給我們算的才8500?。≡趺吹侥氵@兒還漲價了？”莉姐連許佳柔的話都沒有說完，便急忙打斷了她，聲音拔高了一個度。

    許佳柔先是一愣，接著馬上低頭又算起來，一邊自言自語道：“怎么會是8500呢？”

    “剛剛這個男的就是這么給我們算得啊！”前一秒還一臉親切的小妹也瞬間變臉了，指著單子據理力爭。

    一直陪著的男門市趕忙拿起單子來，仔細看了兩遍之后，臉色有點不好看地低聲對許佳柔說，“我……我報錯價了，大片我給少算了270塊?！?/br>
    許佳柔不敢置信地問道：“這怎么能算錯呢？”

    “他們要的不是套餐上的尺寸……”男門市越解釋聲音越小，后來干脆收了聲，一臉歉疚的站在許佳柔身邊，低頭不吱聲了。

    許佳柔瞪了他一眼，這才賠笑道：“呀，小妹，你看這個價位吧……”

    “那我不管，反正我只認8500的，多一分都沒有?！惫媚镫p手環(huán)胸靠在沙發(fā)背上，一臉你們自己看著辦吧的表情。

    許佳柔尷尬地笑了笑，拉著男同事走到一邊去了。

    姑娘抻著脖子觀察許佳柔的動靜，見她一臉認命地抱著單子去敲一間辦公室的門后，趕忙向莉姐道謝：“多虧了你了，吳姐，要不然我們都被她給忽悠了?！?/br>
    莉姐趕忙擺擺手，“那倒是不至于，許經理這人挺好的，我之前和我對象都是從這兒拍的，我姐去年結的婚，也是這里拍的，性價比也高，別擔心，讓他們溝通去吧，反正咱們咬著價錢不放就行了?！?/br>
    許佳柔一臉崩潰地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頗為難地對小情侶道：“二位看看還能不能再加點，要不這二百七就只能讓我們那個小伙子賠了……”

    莉姐還沒等許佳柔說完，便強勢地打斷了她：“他給我們算錯了，本來就是他該負責任，賠點還不應該嗎？也得讓年輕人長點教訓吧？再說我特意帶朋友過來的，這都是我親meimei一樣的人，你不自己接待就算了，還讓那么個小學徒接來，現在價位算錯了還讓我們承擔，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走，小妹，咱們走！”說著便站起身來，但是她坐的位置太靠里，需要從姑娘身前擠過去，姑娘一時為難起來。

    “別別別，莉姐你也別生氣！咱好商量，好商量?！痹S佳柔趕忙拉住莉姐，把她拉著坐到沙發(fā)上，“是，是我不對，但是咱們都聊到這兒了，人家倆人也都挺喜歡的，你先別急著走?！?/br>
    姑娘和小伙子對視了一眼，見他點點頭，抿了抿嘴唇道：“那這樣吧許經理，你要是能8500，我們就定了，要是不行，我們就再看看?！?/br>
    許佳柔臉色有些不好看，剛想張嘴再讓加點，莉姐便站起身來，許佳柔連忙道：“好好好，那少了的從我績效里扣，秦羽！拿合同來！”

    秦羽——就是那個算錯賬的男門市——手疾眼快地拿過合同單，遞給了許佳柔，許佳柔一邊寫合同，一邊感嘆自己時運不濟，教的徒弟不中用，一邊又和小情侶套近乎，讓秦羽加上兩個人的微信。

    “行，到時候小秦會提前告訴你們準備的細節(jié)的，或者你們有什么變動都可以在微信上溝通哈！”

    姑娘點點頭，道了謝便挽著自己男友的臂彎，在莉姐的陪同下喜笑顏開的走出了大門。

    許佳柔拿著合同單掃了一眼，右手兩指并攏輕輕撣了撣薄薄的單子，遞給了身邊站著的秦羽。

    秦羽卻沒接，反而一改剛剛犯錯誤的羞愧表情，用少女崇拜男神似的目光仰視著比自己矮了大半頭的許佳柔，“師父你真的，大寫的?！?/br>
    許佳柔擺擺手，頗有些疲憊地坐在談單桌前的沙發(fā)上，“生活不易，全靠演技?！币贿厔幼髀槔厥帐皷|西，讓新進門的顧客入座。

    手機響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果然是吳莉莉，“跟你說啊，答應老娘的帶單獎可不能給鴿了！”許佳柔笑了笑，把手機遞給秦羽，“看到你莉姐說的了嗎？”

    秦羽哭笑不得地點點頭，“莉姐不是做信貸的，分分鐘幾十萬上下，竟然還真要一個價值二十塊不到的蒸蛋器？”

    許佳柔笑說：“她就這樣，吳家祖訓有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出門沒撿錢就算丟，你快找個質量好點的，我下班了給她帶回去。”

    秦羽道：“早就準備好了。師父你跟她配合的簡直了，天衣無縫！”

    “收起你的彩虹屁，快去接待新的客戶吧。”許佳柔興趣缺缺地把談單工具放回了店里的抽屜后，便坐進了吧臺里，有些呆滯地看著店門口的方向。

    秦羽回頭見剛進來的顧客被其他同事占了，倒也不在意，他趕忙狗腿地湊上前去，打探道：“空降兵又找茬了？”

    許佳柔斜斜的看了秦羽一眼，撅起嘴來點了點頭。

    秦羽朝天翻了個白眼，“你說她咋那么煩人？又說你啥了？”

    “退單的事兒唄。”

    “這事兒不是上個禮拜的嗎？怎么又想起來了？”

    “大概有病吧。”許佳柔小聲且言簡意賅地概括道。

    就在這時，走廊東邊最里面的辦公室里傳來尖銳嚴厲的一聲，“許佳柔！你給我過來！”

    剛剛還喧鬧地幾乎把房頂掀起來的店面里頓時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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