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迎了上去，宋致頓了頓，也走過去，試圖從宋謙臉上猜出公主說了些什么。宋謙的額頭磕破，一片淤青還帶了凝固的血，他躊躇了一番，看看宋致，又看看宋敏，搖了搖頭。

    “孟學(xué)，”宋謙咳嗽了一聲，對宋敏道，“你去安排一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到后院，一個都不要漏?！?/br>
    宋敏欲言又止，見宋謙不欲多說，無奈地拱手領(lǐng)命，臨走前還瞥了一眼宋致，暗示她有消息要通知他。

    宋謙只當(dāng)作沒瞧見，扭頭對宋致道：“你隨我進(jìn)來?！?/br>
    宋致沒吭聲，跟著宋謙再次踏進(jìn)了這間房間。咸寧公主站在窗口，剛才三人在門口的談話情形已盡收眼底，等宋致站定，她才回頭認(rèn)真打量了一番。

    宋致大病初愈，又受了驚嚇，站在門口氣色十分差，面如霜雪。雖然她裝作鎮(zhèn)定的模樣，可眼睛泄露了她的忐忑。咸寧公主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角，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長相身形還算滿意。

    見咸寧公主點頭，宋謙才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潮濕的眼角。他拱了拱手，小心翼翼道：“小女從小體弱多病，養(yǎng)在深閨之中，鮮為人知。她大病初愈，面色蒼白，與公寬容貌相似，身形也不差，她又打小與公寬親近，公寬行為舉止，她甚是熟悉，暫讓她替兄成婚，也能掩過大將軍與閹人耳目?！闭f罷，宋謙行了個大禮，叩拜在地，激動道，“臣不敢行欺君之事，但時至今日，若公主不能與宋家成婚，則我宋家滅族之禍不遠(yuǎn)，公主與陛下也會受辱。臣自知死罪，只是臣不敢一死了之，今公主活命之恩，我宋家上下感激涕零，粉身碎骨難報！”

    在一旁聆聽的宋致嚇得后退了半步，發(fā)覺咸寧公主蹙眉不悅，慌忙跪下。

    “父親大人言之有理?！毕虒幑鞯溃爸皇谴耸虏荒茏呗┌朦c風(fēng)聲，今天在場人可不少，本宮希望父親大人能夠妥善處置?！?/br>
    宋謙抬起頭來，已淚流滿面：“臣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不慎?！彼斐鍪?，顫抖地指著宋放的尸體，狠絕道，“此逆子尸首，臣也會好好處理，不會留下把柄的！”

    咸寧公主看著宋謙泣涕而下，胸前被淚水濕透了，不禁長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看也不看宋致一眼，出門去了。

    宋謙等咸寧公主走后，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擦干，站起來對宋致道：“你二兄大逆不道一死了之，我宋家大禍臨頭，值此危急存亡關(guān)頭，只能委屈你了?！彼銎鹚沃?，眼圈泛紅道，“你扮作你二兄，替公寬去公主府成婚。”

    作者有話要說：　　司徒，是三公之一，三公分別是司徒（相當(dāng)于丞相），司空（掌控水利營建），太尉（掌管防衛(wèi)）。和三公并列的是大將軍。

    司空下有監(jiān)視百官的御史官員。執(zhí)金吾是首都護(hù)衛(wèi)隊，東西南北部都尉相當(dāng)于地方警局。

    第3章 可要替兄洞房？

    “我？”宋致為難道，“二兄身死，公主金尊下嫁卻臨門夫猝，這已是受辱，兒為女兒身，替兄拜堂，更是侮辱。公主如何肯答應(yīng)？”

    “此事便是她的提議?！彼沃t搖了搖頭，肅然道，“你只須聽命便是。你跟公寬兄妹默契，你又很少拋頭露面，有公主一旁幫助，想必能瞞過去。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等過陣子選個時機，你再稱病，為父會想辦法幫你脫身，完善此事。”

    宋致也想活命，她不欲答應(yīng)，可看宋謙一副已然決定的模樣，只能把話咽回肚子里。再說，如果讓宋敏還是別人假扮，一來不像，二來他們早為人知，長時間不出現(xiàn)一定會出問題。這是火中取栗的法子，但宋致知道，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救命。她行了一禮，算是屈服了。

    她想看最后再宋放一眼，仔細(xì)觀察宋放的相貌與她是否相近。走到宋放身邊，她仔細(xì)掃過宋致的尸身，拜了拜，低頭時卻發(fā)現(xiàn)宋放指甲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她伸手要去碰，身后的宋謙卻咳嗽了一聲，說道：“好了，你快去更衣吧。”

    宋致一僵，緩過臉色，轉(zhuǎn)身行禮，退出門外。早就受命等待的侍女見她出來一發(fā)地涌上來簇?fù)碇w樓上走去換衣服，宋致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間房，心里充滿了無數(shù)的疑問。暫時是不會有人來回答她的疑問了，她靜靜地把一切看起來不對勁的事情放進(jìn)肚子里。

    原本為宋放準(zhǔn)備的華服大衣很快換在了宋致的身上，侍女們又是為她描眉撲粉，又是為了束發(fā)戴冠。直裾輕袍，上衣下裳，還有腰封佩玉。早已訓(xùn)練多次的侍女們動作迅速，按部就班地把宋致改造成了宋放的模樣。宋致跟宋放的身高差距不大，宋放本人又文弱膚白沒有蓄須，穿上宋放的衣服，雖然還是顯得袖子有點長，但勉強有八分像了。

    宋致嘗試著學(xué)著宋放走路的姿勢走了幾步，之前伺候宋放的侍女也吃驚地感慨：“小姐果真像極了公子！”

    宋致勉強提了提嘴角，卻笑不出來。侍女們逶迤排開，宋致從她們中間穿過，下了閣樓，下面等候的人在看見宋致時也一致露出驚訝的表情。得虧宋放平常一副名士風(fēng)流的模樣，放在現(xiàn)代就是有點脂粉氣，而宋致在現(xiàn)代可不算柔弱，這么一比，兩個人氣質(zhì)□□倒是契合。她無視眾人的表情，走到樓下，沒看見宋謙和宋敏，只有一直伺候自己的貼身侍女跟了過來，想必是要隨她去公主府的。

    她等了片刻宋謙還是沒有出現(xiàn)，而咸寧公主的宮女來催了，她便嘆了口氣，沖宋放的方向行了一禮，算是告罪自己的假冒身份。一群世代忠心的家奴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門。她看見公主已然坐上了車架，便走到車架邊行了一禮，提起聲音道：“駙馬都尉穎川太守臣放，參見公主。臣落水耽擱了時辰，迎駕來遲，請公主見諒。”

    “駙馬身體可好些了？”車架里傳來咸寧公主的問候，輕聲細(xì)語，頗有賢妻的風(fēng)范。

    宋致恭恭敬敬道：“已無大礙?！?/br>
    “那就好。啟程吧。”

    里面的人不再說話，宋致眼皮抬了抬，沒吭聲，身邊伺候的宮女抬了凳子來，請她上車。宋致回頭看了一眼司徒府，遲疑了一下，還是登上了車，坐進(jìn)馬車之中。

    按照陳禮，駙馬應(yīng)當(dāng)要進(jìn)宮迎接公主，然后帶公主繞到家門前，父母賜駙馬服飾祝福，行過禮，之后再回公主府成婚，第三天后入宮謝恩。但此次特殊，天子特地恩準(zhǔn)宋放可以令兄弟代迎，宋敏去迎接了公主之后，本該是宋放接受宋謙服飾祝福，但宋放死了全府上下都在惶惶然，而宋謙也沒有出現(xiàn)替宋致祝福。不過這些在宋放之死的情況下，倒顯得無關(guān)緊要。

    宋致坐到咸寧公主身邊的時候特別別扭。她不敢直視咸寧公主，也不敢靠近，于是拘謹(jǐn)?shù)乜s在角落里。好在車?yán)锟臻g很大，她不必靠咸寧公主那么近。

    咸寧公主從她上車之后，視線就沒離開過宋致。馬車緩緩起步，兩人就保持著這種奇怪的距離，也沒人開口說話。從司徒府到公主府的路程不算太遠(yuǎn)，但有咸寧公主有如實質(zhì)的目光讓本就警惕的宋致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

    想必是覺得宋致太緊張了，咸寧公主擔(dān)憂她會在婚禮上出錯，找了一個由頭和她聊了起來：“你叫宋致？”

    宋致一激靈，轉(zhuǎn)過身來又要行禮，咸寧公主伸出手?jǐn)r住了她。她抬起頭看咸寧公主，咸寧公主也在看她，這么近的接觸，她輕易看見咸寧公主眉宇間的冷淡。她下意識抽回了手，又覺得這樣容易讓人誤會她嫌棄公主的親近，想到這，抽了一半的手僵住了。她垂下眸，掩蓋自己的失態(tài)，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回公主，臣叫宋致，與家兄宋放同胞?！?/br>
    咸寧公主挑眉：“哦？難怪。”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難怪我覺得你和宋公寬很像?！鳖D了頓，“你不必拘束，按理說，宋公寬不死，我已是你嫂嫂了?！?/br>
    雖是這個道理，但公主畢竟是公主，別說她這個假駙馬了，就是宋放那個真駙馬，也不能對咸寧公主隨意放肆。何況這不過是公主對臣下的親近，公主能做，她這個假駙馬卻是不能。

    不過，宋致還是放松了一點，怕自己過分拘束會惹咸寧公主不快。

    咸寧公主見她沒那么害怕了，眼底浮現(xiàn)一抹贊許，隨即一閃而逝。她道：“往后本宮叫你駙馬，你也要當(dāng)自己是個駙馬，外面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本宮與你，你要謹(jǐn)慎一些。等到了公主府，下車那一刻開始，你就要忘記你是個女子，你要把自己當(dāng)成駙馬都尉，駙馬都尉該做的，會做的，你都要做到，不該做的，不能做的，你也不可以做錯。起初你不適應(yīng)，稍有漏出馬腳，你闔府上下包括本宮，都會送命。記著，你一個人手里捏著無數(shù)人的死活！”

    宋致肅然應(yīng)喏。

    過了半晌，她才小聲問道：“公主，那……那洞房呢？”洞房花燭，這也是駙馬該做的吧？

    咸寧公主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說呢？”

    宋致臉色一紅，覺得自己問錯了。這個問題白問了，她又不是真駙馬，替兄娶妻，難不成還真替兄洞房？

    意識到問了一個尷尬的問題，她不免有些后怕，悄悄地坐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活像個修仙的道士。實際上，心里驚疑不定，連連懊悔說了那句話，怕是冒犯了公主，說不定在公主心里，她的死罪新加了一條犯上。

    馬車咿咿呀呀搖搖晃晃地走著，街道上的行人圍滿了道旁，大家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這對新婚夫婦的風(fēng)采，儀仗隊里鑼鼓旗幟都亮了起來，還有鮮花銅錢向周圍拋灑，想來這場盛世婚禮要花不少的錢。公主府的兵馬威武雄壯，一個個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開道后面守護(hù)，而宋家的人也收拾出一副喜慶的臉色，跟在車架之后，吹吹打打。

    百姓們的嬉笑喝彩仿佛看見了咸寧公主與宋駙馬的樣貌，雜亂喧嘩聲中，有的驚嘆是郎才女貌，有的說是天作之合，即使有兵馬攔著，看那架勢也似想沖過來窺探玉顏。容外面的人說得天花亂墜，夸得絕無僅有，車架里的兩人都沒有一絲歡喜。文人們作詩作賦贊美這段姻緣，可惜都是假的。新郎是假的，還是個女的，新娘不但知道，還是這場鬧劇的策劃者之一。越是熱鬧歡快，車?yán)锏臍夥赵绞菈阂帧?/br>
    宋致覺得宋家對不起咸寧公主，無論什么理由，宋放死了，對咸寧公主的傷害是最大的。她要忍受未婚夫在黃道吉日死了，還要接受未婚夫的meimei頂替未婚夫和她結(jié)婚，更有可能的是，至少在一個月內(nèi)，她得面對給她帶來恥辱的人，要裝出一副舉案齊眉夫妻恩愛的假象。咸寧公主難不難過宋致不知道，但宋致內(nèi)心很難過，因為她知道，在封建社會，女人的地位很低微，咸寧公主和宋放都是政治的犧牲者，比起愿意以死解脫的宋放來說，不能死，還要維持皇家顏面犧牲幸福的咸寧公主更悲哀。

    她也是犧牲者，但她是為了自救和救別人而犧牲。老實說，嫁給一個女人，不，娶一個女人，比嫁給一個古代可以合法三妻四妾的男人比較容易接受。如果這次她沒有頂替宋放，那她不出一年，就會被指婚，嫁給一個手握兵權(quán)的將軍鞏固宋家地位，或者是嫁給一個大男子主義風(fēng)流文人，和幾個女人共享一個丈夫。

    這么一想，宋致反倒覺得咸寧公主的主意還不錯。挺過這個難關(guān)之后，只需要咸寧公主休書一封，兩人離異就好了。若是不休也好，她就呆在公主府里，等公主找?guī)讉€男寵面首，忘了她，然后她再想辦法離開。

    反正，她老老實實安安分分配合一下咸寧公主，應(yīng)該不會被狡兔死走狗烹。

    宋致越想越美，終于臉色好了不少，頗有雨過天晴的意味。然而公主府那一關(guān)能不能過，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君和臣有規(guī)定，臣在君面前只能直呼其名（自己和別人的名），不能稱字。君一般稱臣下名，或者官職，只有以示親近的才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