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都自稱正統(tǒng)，兩個都指責(zé)對方是殺害手足與皇后的兇手。北地最大勢力的反賊也來湊熱鬧，打著支持正統(tǒng)的旗號，席卷而來，一路直奔洛陽。

    這些消息實在太令人措手不及了。這和原本的預(yù)期相差太遠，至少白柳和余度都沒有料到，北地反賊奔向洛陽——讓他們揪心的是，咸寧公主和宋致都在穎川，就在洛陽不遠。

    眼下果然是多事之秋，長沙國太后薨了，北地反賊殺入中原，洛陽龍虎斗，西蜀戰(zhàn)事進程緩慢……這一件件的事情，太不順心了！

    第103章 問心無愧

    楚和在檐下站了不知道許久。

    她怔怔地望著樹枝上搖搖欲墜的一片葉子, 那葉子發(fā)黃, 幾乎要掉下來, 她看得出神, 連宋致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她都沒察覺到。

    宋致知道她有心事。

    從宋致墓回來, 這些天就一直是這副樣子。有時候會望著庭前的樹枝發(fā)呆，有時候聽著戰(zhàn)事和白衣令回復(fù)的消息也能走神, 甚至少了和她親近。

    即使是相擁, 宋致也能感覺得到楚和的心不在焉。

    也許, 她的心事要追溯到更早的時間，并不只是這次去宋放墓回來才這樣。不過是以前掩飾得好, 現(xiàn)在掩飾不住了而已。

    宋致感覺得到, 楚和的心事，和她有關(guān)。那天去了墓中，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宋致除了看見一樣的碑文和宋放的棺槨之外, 什么也沒找到?？帐幨幍?，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存在。

    她蹙著眉, 把手伸進袖子里, 摸到了楚和送給她的印章。

    永以為好。

    方寸小印上的四個字, 從指尖流進她的心底，苦澀中帶著一絲絲的甜。

    宋致沒等到楚和回神，她走到楚和身邊，兩人并肩而立，仰著臉看向那片樹葉。

    “你在想什么？”

    楚和回過神來, 轉(zhuǎn)過頭看她，眸光閃了閃。她沉吟不語，又回頭去看葉子，直到一陣風(fēng)吹來，把葉子吹落枝頭，緩緩打著旋兒落到地上，悄然無聲。

    她逸出嘆息來：“落葉歸根，落葉歸根吶?！?/br>
    宋致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道：“穎川太守來請你去點兵，賊人都快打到家門口了，你也不急，你倒忽然太了興致談起人生玄學(xué)了。”

    楚和再次回頭，定定地看她：“到哪里了？”

    “渡河了。”

    “哦?！?/br>
    她應(yīng)了一聲，沒了下文。

    宋致皺了皺眉，輕輕推了她一下，奇道：“你是怎么了？非要這么喪氣，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br>
    楚和唇角彎了彎，眼底有落寞和悵然：“山河破碎，家國不復(fù)。十三州烽火，夜夜吹畫角。阿致，這里太危險，我沒有把握能夠力挽狂瀾，如何是好？”

    “能夠力挽狂瀾的不是人，是神?！彼沃率樟巳⌒?，眉間隱藏愁意，但還是笑著道，“而且，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就算做不到，那盡力了，也就問心無愧了。”

    “于天下，我可以問心無愧?！背痛瓜马谧⊙鄣椎漠悩庸獠?，“可于你，我不敢說我盡力了，我可以問心無愧。”

    宋致讀懂她話里的意思，張開雙手把她納入懷里，輕輕點頭道：“我都懂。”

    不管楚和做什么，她都能理解。

    楚和抬了抬眼皮，眼底浮出笑意，輕聲道：“阿致，雖然你無法回去，但是這里就是你我的家，我不會讓你有一點危險的?！?/br>
    宋致靠在她肩頭，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半晌，楚和問道：“你告訴我，陳朝……是不是氣數(shù)已盡了？”

    宋致一僵。

    楚和感覺到了，笑容漸漸沒了。她安撫地拍了拍宋致的肩膀，松開宋致，兩人四目相對。她輕聲道：“其實，不用說，我知道。我一直不問，是因為我覺得沒有那么糟糕?？墒乾F(xiàn)在我能感覺得到，窮途末路的氣息。”

    她轉(zhuǎn)過身去，側(cè)對宋致，望向天空：“沒有千秋萬歲的王朝。只是我不想成為亡國之人，我也不忍看到。取而代之，稱帝稱王，得到的江山未必是完整的盛世。用你的話說，現(xiàn)在的陳朝就是一個爛攤子，先帝奪走了最后一絲氣運，縱然我想救，也無法救?！?/br>
    宋致在楚和身邊多年，初見時楚和想擺脫利益關(guān)聯(lián)，脫身宮廷，后來把咸寧勢力擴大，多少有掌權(quán)待價而沽的意思。如今她徹底清楚，就算她真的能夠奪位，那到手的不過是千瘡百孔的江山。讓長沙王來一步步收拾，還未必可以成功，楚和的計劃趕不上王朝衰敗的速度。

    宋致其實從醒過來的那天就知道，陳朝已經(jīng)進入了倒計時?？筛龥]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一開始只是想活命，后來變成平民，她覺得可以這樣過一輩子，但是很快，天子和公主的算計讓她明白，她沒有機會做平民，做平民只會是死路一條。

    她努力在長沙國做印刷術(shù)，提高科技水平，改變百姓的思想，就是為了挽救，挽留這個王朝的氣數(shù)。然而誰能料到，在天下大勢中，咸寧公主和她都不是主角，甚至連長沙王這樣的人都只能算配角。

    帝君駕崩天下分，二龍相爭殘手足。干戈四起烽火亂，張王李謝輪做東。知其不可而為之，是她不信邪，也是她真對這個時代，還有這個時代的人產(chǎn)生的感情。

    所以，當(dāng)她感覺到宋放墓又變回歷史的模樣時，她不安到了極點。歷史在修復(fù)她的改變，就算是她努力讓楚瑯變成一個強大的君王，也沒辦法讓大陳復(fù)興。楚和意識到了她撲滅的火會重新燃燒，也意識到了，她有心救命，卻無力回天。

    意識到了，她還要去完成她的使命，這才是最痛苦的事。唯一的安慰，是宋致留下來陪她一起面對苦難。

    “準(zhǔn)備好了嗎？”楚和低聲道。

    “什么？”

    “殺人，也是救人?！?/br>
    “從來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準(zhǔn)備好了?！?/br>
    宋致目光里有前所未有的堅定。

    楚和凝視了她幾秒，眉眼舒緩，一低頭，綻放笑容，把她擁得緊緊的。

    長沙王并沒有回師臨湘，而是把軍隊交給了沈硯，以沈硯為主，白柳為輔，兩支軍隊分頭推進。余度則跟著白柳，出謀劃策。楚瑯只帶了馮馬幾個人，連夜趕回臨湘城。

    太后的死原本很可能會讓長沙國動蕩得更厲害，但是連城郡主與國相、廷尉張賀，三管齊下，控制住了臨湘城。臨湘城不亂，長沙國也不容易亂起來，就算有不長眼的在這個時候興風(fēng)作浪，也被及時趕回來的楚瑯鎮(zhèn)壓了。

    朝廷無主君，太后的死沒辦法報給朝廷。但是聞訊的皇子修下旨，致哀太后，并且主動把交州與揚州、益州被楚瑯打下的地方，都封賞給了長沙王，晉封長沙王為荊王。